木木墩的直播回放还停留在手机屏幕上,麦麦盯着那句“时间无言,如此这般”看了好久。她没有关掉视频,只是把音量调到最小,画面里的人低着头唱歌,像在跟自己较劲。
她合上手机,拉开抽屉,取出一本边角已经磨毛的笔记本。封面是敦煌莫高窟某个洞窟的照片,里面夹着一片干枯的胡杨叶。翻开第一页,一行字跳入眼帘:“传统不是化石,是活水。”
她的手指轻轻停在那句话上,几秒后,拨通了澈清的语音电话。
“我想做一场特别直播。”她说,“名字叫‘古风溯源计划’。”
“就因为那个乐队主唱发的微博?”澈清问。
“不只是他。”麦麦的声音很稳,“他说我们穿汉服唱抖音神曲,说古风就是土味情歌。可他们连《楚辞》都没读过,凭什么定义什么是古风?”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你要怎么回应?”
“用他们的歌。”麦麦翻到笔记中间一页,上面贴着一张音频波形图,“我查了他们十年前的作品《山鬼》,主歌和声结构和《九歌·山鬼》的吟诵调几乎一模一样。七月刚做完分析报告,四度叠置和弦走向、五声音阶混搭西洋大小调——这不是借鉴,是直接挪用。”
“你打算现场拆解?”
“对。”她语气坚定,“我要让他们听听,到底谁才是抄东西的那个。”
半小时后,女厅直播间亮起暖光。麦麦换上一件素白盘扣衬衫,外搭靛青色阔腿裤,没穿汉服,也没化妆。她在控制台角落放了一枚刻着“慎独”的田黄石印章,然后调试好麦克风。
弹幕刚开,就刷出一排字:
“又来立人设了?”
“装什么文化人,不还是靠脸吃饭?”
“热搜第一买来的吧,真当自己是学者了?”
麦麦没理会,抬手拨动箜篌。
一段《关山月》的前奏缓缓流淌出来,清冷如霜。弹幕瞬间安静下来,只有零星几个飘过:
“DNA动了……”
“这手速太绝了!”
她放下拨片,直视镜头。
“有人说我们抄。”她语气平静,“那今天,我们就来‘抄’个明白。”
屏幕切换,播放某乐队《山鬼》的片段。她一边放,一边逐帧解析。
“这段主歌用了E宫调式加F#增四度音程,制造神秘感。但你们听——”她暂停,播放一段录音,“这是我从湖南溆浦采录的《楚辞》吟诵原声,同样的旋律走向,两千年前就有了。”
弹幕开始滚动:
“我的天,真的好像!”
“所以他们是抄古人?”
“但这不算抄袭吧,毕竟没署名……”
麦麦点点头:“你说得对,法律上不算抄袭。但他们一边用传统文化赚流量,一边嘲笑别人‘土’,是不是有点双标?”
她切出另一段音频对比图。“再看副歌部分,他们把五声音阶硬塞进西洋大小调,听着像融合,其实是拼凑。而我们在做的,是从诗词韵律、民族乐器、历史语境出发,重新构建旋律逻辑。”
有人打出一句:“那你算什么?正统?”
麦麦笑了笑:“我不是正统,只是一个学了八年民乐的人。但我尊重源头。我写《阳关三叠》时,在敦煌临摹壁画三个月;录《长安十二时辰》主题曲时,对着唐代乐谱反复校音。我抄的是祖先留给我们的诗与魂——你们呢?抄的是谁?”
全场安静了两秒。
紧接着,弹幕炸了。
“破防了……”
“原来真有人认真做东西。”
“我妈问我为什么跪着看直播。”
麦麦没再多说,起身走到箜篌前,再次拨响琴弦。这次是《九歌·山鬼》的改编版,她用昆曲念白起调,箜篌走羽调式伴奏,尾音拖长,像一声叹息,也像一句质问。
直播数据曲线猛地往上冲。观看人数突破三百二十万,互动峰值是平时的三倍还多。
后台,澈清正在剪辑高光片段。她选了麦麦最后那句反问,配上黑底白字标题:“我抄的是千年文脉,你们抄的是谁?”
点击发送的那一刻,陆潮声推门进来。
“播完了?”
“刚结束。”澈清抬头,“剪辑发出去了,文化类自媒体已经开始转。”
陆潮声走到监控屏前,回放最后一段。麦麦坐在灯光下,手指轻抚琴弦,眼神平静却带着力量。
他掏出手机,给一位老朋友发消息:“发个资料包过去,《山鬼》原始吟诵录音和和声分析图,配文写:听得懂的,都是血脉里的共鸣。”
对方秒回:“马上安排。”
十分钟后,国家级文化官微转发,并评论:“古风不是土,是我们遗忘太久的根。”
热搜第一瞬间被顶上。
麦麦摘下耳麦,手指轻轻摩挲着那枚田黄石印章。她翻开笔记本,在扉页写下一行字:“风起于青萍之末,亦可成燎原之势。”
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陆潮声的消息,只有一个点赞表情。
她回了一句:“这次,我没躲。”
陆潮声看着回复,打开《YOUR CITY·新境》专辑企划,在“非遗融合”四个字上点了加粗。
澈清合上电脑,顺手给十三发了条消息:“建议新增培训课题:危机公关中的文化自信表达。”
公司走廊渐渐安静下来。保洁阿姨推着车经过女厅门口,看到灯还亮着,犹豫了一下,没进去打扫。
麦麦仍坐在原位,电脑屏幕已经黑了,只有那枚印章在台灯下泛着温润的光。
她伸手摸了摸音箱侧面,那里有一道浅浅的划痕,是上次搬设备时磕的。她记得那天她说“先试试看”,然后开始了第一场全息直播。
现在,她轻声说了一句:“该轮到我们定标准了。”
说完,她站起身,把印章小心放进内袋,转身走向控制台。
手指按下归零键时,窗外城市灯火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