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洵把手机从耳边拿开，屏幕还亮着，上面是自己普通话考试的回放视频。他刚看完最后一句：“我叫野洵，来自贵州黔东南。”声音有点抖，尾音还往上飘，完全不像平时那个稳稳的自己。可这画面已经被剪成鬼畜了。
热搜标题写着：“#方言歌手考普失败现场#——开口跪，听完整个人都裂开”。
他点进去一看，UP主配的是电子舞曲节奏，把他读“轻声调”卡壳的那一段循环了五遍，字幕打着“山歌王子挑战人类语言极限”。评论区有人说“笑出腹肌”，也有人留言：“他这么努力为什么还要被做成梗？”
野洵没关页面，反而笑了。
他想起小时候，奶奶在灶台边剥豆子时说过的话：“被人议论，说明你走到了人眼前。石头没人踩，才最可怜。”
他打开B站直播权限，新建了个直播间，标题写得特别认真：《一个侗族歌手的普通话自救指南》。封面用了自己穿着民族服饰比耶的照片，还在右下角加了一行小字：“真的不是演的”。
直播间刚开，弹幕就炸了。
“原主上线报仇来了？”
“快放鬼畜原片！”
“兄弟别硬撑了，咱们山歌区靠嗓门吃饭，不考普通话证也行。”
野洵坐直身子，清了清嗓子。
“大家好，我是野洵。”他说得很慢，但每个字都咬得清楚，“今天来教大家三句实用侗语。”
弹幕突然安静了一秒。
他继续说：“‘嘎溜’是朋友，‘哎喏’是来了，‘饭否’是吃饭了吗？”
又是一阵沉默。
然后有人打出一行字：“等等……这发音好洗脑。”
紧接着全屏刷起“嘎溜嘎溜”，还有人开始模仿着跟读。
野洵咧嘴一笑：“那我再讲个笑话吧——为什么山歌里总有‘哎’？因为……不‘哎’没人听！就像现在，我不说普通话，你们也不来看我。”
弹幕瞬间翻转。
“破防了哈哈哈！”
“这是高级反讽吧？”
“求出专辑，《普通话+方言双语脱口秀》，我要买爆！”
他看着数据曲线蹭蹭往上涨，新增观众数一下子冲到十万，互动率飙到87%。镜头外的技术助理悄悄发消息：原鬼畜视频已被删除，UP主私信道歉，说没想到会伤到他。
野洵回了个“没事”，然后对着镜头说：“其实那天考试，我紧张得手心出汗，念‘儿化音’的时候脑子一片空白。但我过了。不是因为我多标准，而是因为我敢说。”
他顿了顿，声音温和下来：“我们寨子有句话：‘话讲出去，风也追不回来。’所以我宁愿说得磕巴一点，也要让人听懂我想唱的歌。”
弹幕安静了几秒。
然后一条飘过：“你不说，谁知道你是认真的？”
“所以我现在说了。”野洵笑着点头，“而且我发现，讲冷笑话比唱歌还解压。”
正说着，直播间后台的门被推开一条缝。桥鹊探进头来，手里攥着录音笔，眼神认真。
“你要不要起诉那个UP主？”她小声问，“我已经录了侵权证据，传播量超过五十万，够立案了。”
野洵摆摆手，关掉直播倒计时。
“告什么？”他摘下耳麦，“他帮我上了热搜，还送了个喜剧人设，比我请营销公司划算多了。”
桥鹊皱眉：“可他们把你做成搞笑素材……”
“可我现在涨粉十八万。”他拿起平板看后台报告，“完播率89%，评论区九成都是夸我的。你说，是我该生气，还是该谢谢他引流？”
桥鹊愣住，低头翻了翻自己的速写本，上面记着刚才直播的关键节点和用户情绪波动曲线。
“你是真不在乎？”她抬头看他。
“我在乎啊。”野洵站起来，伸了个懒腰，“但我更在乎别人听完我的歌，会不会想去查查侗族大歌是什么样。以前大家觉得山歌土，现在至少知道有个野洵，会讲冷笑话，也会考普通话。”
他顺手把录音笔从桥鹊手里抽出来，按了暂停键，“下次你去深山采风，缺环境音跟我说一声。我给你录整晚的虫鸣、溪流、还有老支书用喇叭喊开会。”
桥鹊忍不住笑了：“你还记得上次我说要去找外婆的老村子？”
“记得。”他把录音笔塞回她包里，“你带饭盒，我带琵琶。咱俩搞个‘边吃米粉边破案’直播系列，名字我都想好了——《舌尖上的悬案》。”
“你想得倒美。”桥鹊摇头，嘴角却没压住笑意。
两人一起走出山歌区休息间，走廊灯光白亮，脚步声轻轻叠在一起。
路过茶水间时，野洵停下，从冰箱里拿出一瓶冰镇酸梅汤，拧开喝了一口。玻璃瓶外凝着水珠，顺着他的手指滑下去。
“其实刚开始看到鬼畜视频，我也气。”他靠着墙，语气平了下来，“觉得好不容易让大家认真听山歌，结果我又成了段子。”
“那你怎么……”
“后来我想通了。”他打断她，“从前寨子里的人唱歌，本来就是在田埂上、火塘边，笑着唱、哭着唱、骂着唱。哪有那么多庄严时刻？只要声音传出去了，形式算什么？”
桥鹊看着他，忽然觉得这个总穿工装靴、背录音笔的男人，比任何时候都像一个真正的歌者。
她翻开速写本，在一页空白处写下：“事件编号047：网络恶搞→反向引流成功。结论：真诚比完美更有穿透力。”
野洵喝完最后一口，把空瓶扔进可回收桶。
“对了，”他忽然转身，“你刚才直播时说的那个‘深夜电台’新企划，我能报名吗？我想讲个故事，关于我奶奶怎么在暴雨夜教我唱《蝉歌》的。”
桥鹊还没回答，前方拐角传来脚步声。
澈清抱着平板走过来，头发扎得利落，镜片反着光。
她看了眼野洵，又看向桥鹊手中的速写本，开口就说：“正好你们都在。我刚改完脚本，第三期主题定了——‘那些没人听见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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