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十七分，七月的耳机还挂在耳朵上，录音棚里安静得只能听见电脑风扇的嗡嗡声。他把那段被平台下架的音频又放了一遍，从头到尾，四十七秒的埙声像风穿过老屋的缝隙，不急不缓地走完。
屏幕上灰着的通知栏没有一点动静，系统回复还是那几句话：“相关内容存在传播非科学观念风险，已做下架处理。”
他盯着波形图里那段被标红的音频，手指悬在删除键上，迟迟没按下去。
“他们怕的不是迷信。”他忽然低声说了一句，声音干巴巴的，“是听不懂的东西。”
手机亮了一下，是语音通话请求。他点了接听，对面安静了几秒，才传来麦麦的声音：“你还醒着？”
“刚试了三次申诉。”七月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没人理我，连个客服入口都找不到。”
“他们给的理由是什么？”
“说‘埙声似鬼哭’，涉嫌封建迷信。”
麦麦轻轻笑了一声：“你用的是古法吹奏，气口断得狠，音色确实冷了些。但这是音乐啊，又不是招魂仪式。”
“可他们不这么觉得。”七月睁开眼，看着屏幕上那行冰冷的文字，“我第一部当制作人的作品，连名字都没挂上去，就被删了。”
那边沉默了几秒，接着传来衣服摩擦的声音，像是她在穿外套。“我过来。”
“不用——”
“你先让我听一遍原版。”她打断他，“现在就发给我。”
七月没再拒绝。他把文件传过去，不到十分钟，门外就响起了敲门声。
麦麦推门进来的时候，肩上还搭着昨晚直播穿的汉服外衫，头发有点乱，眼神却亮得惊人。她一句话没说，径直走到监听台前，戴上耳机，点开了音频。
整首曲子七分零三秒，她从头听到尾，中间一次都没停，也没皱一下眉头。
听完后，她摘下耳机，指着副歌前的那个节点：“这里，埙进来的地方，确实有点像风吹过墓道，容易让人觉得阴森——但这不是内容的问题，是技术问题。”
七月抬眼看向她：“怎么说？”
“你用了纯自然混响，在密闭空间录的，声音没有参照物，大脑就会自动往‘未知’的方向联想。如果加一点点电子底噪，再叠一层反向混响，让音色裹在科技感里，他们就认不出来了。”
七月愣了一下：“你是说……给古老的声音，穿上一件未来的外衣？”
“对。”她点头，“不是改内容，只是换包装。审核看的是‘像不像’，不是‘是不是’。”
他低头看着工程文件，手指在键盘上停了很久，终于敲下一条命令：新建轨道。
“那就改。”他说。
两个人都没再说话，各自戴上耳机，开始拆解原曲。麦麦负责设计声场结构，七月重新录制埙的部分，每一口气都比之前更稳、更准。他们把原始音色藏在一层淡淡的白噪音后面，再用反向混响拉出一个虚拟的空间纵深。
天快亮时，JS来了。
他背着一把琵琶，一进门就说：“澈清说你们在搞大动作。”
七月调出新版音频：“你听听看。”
JS戴上监听耳机，从头到尾听完，摘下眼镜擦了擦镜片：“你们把《蝉歌》的呼吸感，藏进了节奏脉冲里。”
麦麦笑了：“能听出来就行。”
“这版不会被当成鬼哭了。”JS重新戴上眼镜，“反而像文物自己发出了信号。”
三人继续调整细节，把几个过渡段的频率微调了一下，确保算法识别时不会触发关键词标签。六个小时后，新版本提交上线。
等待的时间里，谁都没走。
七月坐在控制台前，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麦麦靠在沙发上闭着眼，可睫毛一直在轻轻颤动，明显根本没睡。JS抱着琵琶，轻轻拨了几个泛音，像是在测试耳蜗里的余韵。
中午十一点二十三分，系统通知跳了出来：“内容符合社区规范，已恢复上线。”
麦麦睁开眼，JS放下琵琶，七月盯着屏幕，直到播放量从0跳到327，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直播间的数据开始慢慢上涨。评论区热评第一写着：“这sound design太绝了，像千年文物突然亮起全息投影。”
七月看了一眼，没笑，只是把这条截图保存下来，命名为：“重生记录_01”。
下午两点，他重新打开工程文件，新建了一个项目，标题打了一半：“Project Phoenix”，后面还空着。
JS站在他身后看了一会儿，忽然说：“你有没有想过，把八极拳的动作节奏采样进来？”
“拳也能当节拍？”
“为什么不能？”JS笑了笑，“我的鼓点是从螳螂拳里来的，呼吸是从《广陵散》里拆的。传统不是拿来供着的，是能拆、能拼、还能炸的。”
七月转过身：“你是说，让老祖宗的声音，震碎他们的算法？”
JS没回答，只是伸手点了点屏幕：“你敢不敢试？”
窗外，晨光已经铺满了半边楼顶，城市的声音一点点涌上来。录音棚里，设备指示灯还在一闪一灭，像心跳。
七月按下回车键，保存了工程文件。
他摘下耳机，挂在脖子上，看着屏幕里的轨道排列，忽然觉得那不再是一段被封杀的音乐，而是一条刚刚打通的路。
JS拿起琵琶，转身走向门口：“等你编完，我来配一段轮指。”
门关上前，七月轻声说了句：“下次，我们试试让老祖宗的声音，震碎他们的算法。”
JS在门外笑了一声，脚步声渐渐远去。
录音棚里只剩他一个人，屏幕亮着，新项目的轨道一片空白，等着被填满。
他拿起笔，在便签纸上写下一行字：
“传统不怕新，怕的是没人敢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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