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一推开直播间的门,许来已经在角落调音。两人没说话,各自坐下。设备亮了,倒计时三分钟,弹幕开始滚动。
“真安静啊。”
“他们大概以为我们会吵架。”
轩一低头检查耳机线,手指绕着接口转了两圈。他知道外面在等什么——哭也好,吵也罢,和解或翻脸都行。但他只想把这三个小时熬完。不是为了粉丝,也不是为了公司,是为了自己心里能放下。
镜头红了,直播开始。
第一个小时像走冰面。两人轮流唱老歌,一首接一首,没有互动,也没串场。观众看得难受,弹幕越来越多:“这也叫同台?”“连个眼神都没有。”“花钱就看这个?”
许来唱到《双城》副歌时,声音卡了一下,像是喘不上气。轩一的手指在吉他弦上滑了一下,没接和声。那一秒,直播间特别安静,连空调的声音都能听见。
他其实想接的。身体记得那种配合,耳朵知道下一拍该进哪里。但他不能动。一动,就不是结束,而是继续了。
第二个小时,许来换了把吉他,背对着轩一调麦克风。他清了三次嗓子才开口:“下一首,《破茧》。”
轩一抬头。这首歌是他们解散前最后一首合写的歌,歌词全是“我们”。现在再唱,像揭旧伤疤。
许来唱到“断翅的鸟也要飞”时,声音抖了半拍。轩一突然拨弦,改了词:“断翅的鸟不必强飞。”
弹幕立刻炸了。
许来停了一秒,嘴唇抿紧,但没停下。他把音量推高一点,咬字更重,像在对抗什么。唱完后,他没摘耳机,低着头,手指还在琴弦上轻轻按着。
轩一看着他后脑勺的发旋,想起十年前他们在排练室通宵写歌的日子。那时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想干嘛,现在坐在一起,却像隔着墙。
第三个小时,气氛变了。不是变好,是变得更沉。压得人喘不过气,但也压出了一些别的东西。
轩一开口:“下一首,我起头。”
他选了《路灯》,一首没人听过的小样,当年只录过demo。旋律慢,词简单,讲的是两个少年在街角等末班车,聊梦想,聊分手,聊以后。
许来听着前奏,慢慢转过身,正对着轩一。这是今晚第一次,他们真正看着彼此。
唱到一半,轩一加了一句:“后来我才明白,有些路,一个人走才稳。”
许来的喉结动了动,接过下一段,声音哑了些:“可我还是会想,如果那天你没转身呢?”
没人说话,只有音乐在响。弹幕渐渐少了,满屏都是“泪目”“破防”。
倒计时归零,画面黑了。
后台灯只亮一半,设备一个个关掉。许来摘下耳机,拎起吉他往地上一摔。琴颈撞在桌角,“咔”地断了。
“这算什么?”他喘着气,“一场表演?给谁看的?让别人说‘哎呀他们和平分手了’?还是让你显得大度?”
轩一没动。几秒后,他站起来,走到那把断掉的吉他旁,蹲下,一块块捡起碎片。
他用袖子擦了擦断裂的地方,动作很轻,像在收拾易碎的东西。
“不算表演。”他说,“也不为谁。”
许来站着不动,盯着他。
“就是想把这事做完。”轩一抬头,“给那些曾经喜欢我们的人,一个交代。”
许来冷笑:“交代?太重了吧。我们又没死。”
“那就不是交代。”轩一站起来,把断掉的琴颈放进琴盒,“是个开始?”
许来愣住。他看着合上的琴盒,忽然笑了,有点涩:“你还记得……咱们第一次演出,也是在这间屋?”
“记得。”轩一靠在桌边,“你穿错鞋了,左脚穿了我的。”
“你还说我脚臭。”许来低头,声音轻了,“我说你记谱像机器人。”
“你唱跑调还怪伴奏太快。”
两人沉默几秒。空气里的紧张,松了一点。
手机震了一下。
轩一看了一眼,是条视频邀请。导演的名字他认识,拍过一部讲乐队的电影,得过奖。
标题写着:《双生》——一对因理念分裂又因命运重逢的音乐搭档。
选项栏写着:“角色设定:仇人?兄弟?”
他没回,把手机递给许来。
许来看完,笑了一声:“又是拿我们炒话题?拍完还得去路演握手合影?”
轩一没收回手机,问:“如果演兄弟呢?”
许来抬头,有点意外。
“不是演仇人,也不是演复合。”轩一说,“就演两个一起疯过的人,后来走了不同的路,再见面时,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许来看了他几秒,嘴角慢慢扬起,这次是真的笑了:“那得剧本写得好。别让我哭得太难看。”
“你不想演就算了。”
“我没说不演。”许来把手机放桌上,“我只是不信——还能有那种感觉了。”
“不一定非要找回过去。”轩一说,“可以重新开始。”
许来没说话。他走到窗边,拉开一点百叶帘。外面夜很深,园区的灯还亮着,远处有车开过。
“你知道最难受的是什么吗?”他突然说,“不是被骂没实力,不是被说靠人气。是有一天你站在台上,发现那个本来该站在你旁边的人,不在了。”
轩一没说话。
“我不是怪你走。”许来说,“我是恨我自己——为什么没早点听你说的话。”
“我也不是非走不可。”轩一低声说,“我只是受不了那种节奏。每天赶通告、剪彩、上综艺,唱的歌自己都不信。我以为你懂。”
“我懂。”许来转身,“但我怕停下来。一停,人气就没了,资源就跑了,我妈的药钱怎么办?”
屋里静了很久。
轩一走过去,把手放在那把断掉的吉他盒上:“修吧。”
“修它干嘛?废了。”
“能修。”轩一说,“换琴颈,调共鸣箱,重新做漆。不一定跟原来一样,但还能响。”
许来看着他,眼神有点晃。
“就像现在。”轩一没躲开他的视线,“不一定非得回到从前。我们可以不一样,但还能一起做事。”
许来吸了口气,点头:“先看看剧本。”
“嗯。”
“别让他们把我写得太窝囊。”
“不会。”
“还有——”许来顿了顿,“要是拍哭了,不准发花絮。”
轩一笑了:“行。”
手机又震了一下。导演发来消息:首测会议后天上午十点,带录音小样。
许来瞥了一眼,没说话,把手机扣在桌上。
“要回吗?”轩一问。
“再等等。”许来说,“让他们也等一等。”
两人站着,没提接下来的事。没有拥抱,没有握手,位置也没变。
但那种冰冷的对立,已经裂开了一道缝。
窗外,一辆保洁车缓缓驶过,声音由远到近,又慢慢消失。
轩一看手表,凌晨一点十七分。
他背上包,顺手提起琴盒:“我送你出去。”
许来没拒绝:“走吧。”
走廊灯光微黄,墙上拉出两条并行的影子。他们走得不远,几十米而已。但从进门时的背对背,到现在肩并肩,好像走完了三年。
电梯门快合上时,许来突然开口:“那个小样……我回去重录一遍。”
“哪一段?”
“你说‘不必强飞’那段。”他顿了顿,“我想接。”
轩一没说话,点了点头。
电梯往下,数字跳动。
许来的手指在手机边上敲了一下,像在试节奏。
他们都没再说话。但空气里,有种久违的感觉,悄悄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