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鹊坐在工位上，手机屏幕滑了三遍。那篇《听潮阁潜规则：主播签约必整容》的文章，阅读量已经破百万。配图是她半年前直播的截图，还有某明星整容前后的对比照。
她把手机扣在桌上，耳机还塞着刚录完的探店音频。澈清从隔壁策划室走出来，手里端着两杯温水，“看到没？”
“看到了。”桥鹊接过水，没喝，“法务说要发声明。”
“他们当然这么说。”澈清坐到她对面，“可你觉得，发个声明就能让大家信吗？”
桥鹊低头看自己的手。指甲剪得很短，虎口有查后厨时蹭到的油渍。她忽然笑了：“我昨天看麦麦那段清唱回放，没伴奏，头发乱，脸也没打光。可大家说那是她最好听的一次。”
“因为她是真的。”
“对。”桥鹊站起来，“我也想真一次。”
她拎起背包进了直播间。灯亮了，摄像头红点闪着。她坐下，打开系统设置，把美颜拉到零，关掉所有滤镜。
弹幕慢慢冒出来。
【？画面怎么突然变糊】 【鹊姐今天状态不好吗】 【是不是设备出问题了】
桥鹊没解释。她从包里拿出隐形眼镜盒，当着镜头拧开瓶盖，用镊子夹出一片美瞳。
“这东西我戴了三年。”她说，“今天我想让你们看看，摘掉它之后的我。”
她闭眼，手指碰眼角，取出左眼的镜片。再睁眼时，眼睛小了些，眼皮有点肿，是内双。
“天生就这样。”她看着镜头，“单眼皮，有点浮肿，但我没割过。”
弹幕停了一秒。
【……真的敢摘】 【这眼睛也挺好看的】 【原来一直戴美瞳】
她拿出前置镜头，拉近脸。鼻翼旁一颗红痘印清楚可见，下巴还有几粒闭口。
“上周吃火锅爆的。”她指着那颗痘，“没遮，也没磨皮。你们现在看到的，就是我早上起床、录完夜播、去派出所做笔录时的样子。”
她打开手机相册，滑动照片。一张是凌晨三点拍的，眼下乌青，头发随便扎着；一张是在警局走廊等证词时拍的，脸色白，嘴唇干。
“主播不是偶像。”她说，“我是活人。会累，会爆痘，会因为查不到线索睡不着。”
弹幕开始滚动。
【突然觉得好亲近】 【我也有闭口！从来不敢露脸】 【这才是真实的生活吧】
桥鹊翻到下一页PPT，调出后台数据截图。
“过去一年，我热度最高的一场直播，是戴着安全帽进地沟油作坊那天。那天我脸上有灰，声音哑，妆花了。可那期视频转发量是平时的五倍。”
她抬头看镜头：“为什么？因为有人信我说的话。不是因为我好看。”
弹幕刷得更快了。
【说得对，内容才重要】 【那些靠脸吃饭的主播火不了多久】 【鹊姐你素颜也耐看】
她笑了笑，语气认真：“如果我现在去垫鼻子、削下颌角，你们会更喜欢我吗？还是只喜欢那个‘完美’的脸？”
没人回答。但新弹幕不再提外貌。
她继续说：“有人说我该整容，说平台流量就是‘越美越红’。可我在想，我们到底在做什么？是卖脸，还是说真话？”
她放出一段旧直播回放——那是她追查外婆失踪案的第一场直播，背景是老楼楼梯间，她穿洗得发白的衬衫，声音发抖，但每句话都清楚。
“那时候我没想红。”她说，“我只是想知道真相。后来有人留言说，‘你不像主播，像记者’。我觉得这是夸我。”
弹幕安静了几秒。
然后一条飘过：
【你现在也是】
桥鹊眼眶热了一下，但她没表现出来。她按下播放键，放出一段录音。
一个男声响起：“鹊姐，我妈有阿尔茨海默病。她总认不出我，但有一次看你直播，她说你的声音像她女儿……我不在乎你长什么样，我在乎你说的话真不真。”
录音结束，直播间静了三秒。
弹幕炸了。
【我哭了】 【这才是主播的意义吧】 【比那些搔首弄姿的强一百倍】
桥鹊深吸一口气，声音平稳：“他们说我该整容？可我想被记住的，从来不是这张脸。”
她关掉录制提示，轻声说：“今天的直播就到这里。”
点下“结束直播”后，她靠在椅背上，闭眼三秒。再睁眼，手机震动——文章阅读量归零，原文已被删除。
门口传来脚步声。澈清走进来，递上另一杯水，“你刚才那句‘我不是靠脸吃饭’，被截屏转疯了。”
“嗯。”桥鹊点头，“其实有点怕。”
“怕什么？”
“怕说完这些，明天数据掉。”她笑了笑，“毕竟漂亮更容易被看见。”
“可你能扛住暴雨换场地，麦麦能清唱救场，陆潮声能在断资金时押上房子——我们这些人，什么时候靠运气活下来的？”
桥鹊一愣，笑了：“说得对。我们都是硬扛过来的。”
她打开速写本，翻到新一页，写下一行字：外形管理=健康作息+真诚表达。
澈清看着那行字，“以后都这样播？”
“不一定天天素颜。”桥鹊合上本子，“但不会再为了‘好看’藏自己。累就说累，脸差就不修图。观众如果还留下，那就是真的认可我做的事。”
“那你接下来呢？”
“整理上次探店的证据链。”她拿起录音笔，“还有两家店没查完。”
澈清起身要走，到门口停下：“你知道吗？刚才直播时，有个MCN私信我，愿意出三倍价挖你，条件是‘恢复美颜，别再搞这种反流量操作’。”
桥鹊头也不抬：“我说了，我不是商品。”
“我也是这么回的。”
门关上后，她盯着电脑屏幕。后台数据在回升，粉丝新增比平时多四成。
她点开评论区，最新一条写着：“鹊姐，我明天要去医院拆脸上的线，本来很怕被人指指点点。看完你直播，我觉得没关系了。真实的人，不该躲。”
桥鹊把这句话复制下来，粘进文档标题栏。
文档名叫《主播不该是什么样子》。
她敲下第一句：
“我们总被要求精致，可没人教我们如何面对不完美。”
键盘还在响，窗外天黑了，办公室只剩她这儿亮着灯。
她的脸在屏幕光里很清楚——眼下有细纹，嘴角有干皮，下巴上新冒了一颗痘。
她伸手摸了摸那颗痘，没皱眉，也没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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