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月柔一路几乎是逃回了自己的“锦绣阁”,胸口剧烈起伏,方才沈青梧那冰锥似的眼神和毫不留情的威胁,如同噩梦般在她脑中反复回放。丫鬟小心翼翼地奉上热茶,被她一把挥开,上好的官窑白瓷盏摔在地上,四分五裂,热茶溅湿了华丽的裙摆。
沈月柔“滚!都给我滚出去!”
她尖声喝道,姣好的面容因愤怒和恐惧而扭曲。
丫鬟们噤若寒蝉,慌忙退下,带上房门。
室内只剩下沈月柔一人,她跌坐在梳妆台前的绣墩上,看着菱花镜中自己苍白失色的脸,一股巨大的屈辱和恐慌攫住了她。沈青梧!她怎么敢!一个乡下来的野种,凭什么在她面前如此嚣张?!还有她那身诡异的医术……难道真有什么了不得的来历?
不,不可能!定是走了狗屎运,或者用了什么邪门歪道!
沈月柔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深陷入掌心。绝不能让她再这么得意下去!必须想办法除掉她,至少,也要让她身败名裂,在沈家无立锥之地!
她目光扫过梳妆台上琳琅满目的首饰匣子,最终落在一支赤金点翠衔珠凤钗上,这是去年她生辰时,林氏特意请京城最好的匠人为她打造的,价值千金。她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和肉痛,但很快被决绝取代。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她唤来心腹大丫鬟翠缕,低声吩咐了几句,将凤钗塞进她手里。翠缕脸色微变,迟疑道:
丫鬟翠缕小姐,这……这若是被查出来……
沈月柔怕什么?
沈月柔眼神阴鸷。
沈月柔我可是父亲母亲最疼爱的女儿,她一个乡下丫头,怎配与我比?我一定要把她赶出去。按我说的去做!记住,手脚干净点!
翠缕不敢再多言,接过凤钗,匆匆离去。
沈月柔看着镜中的自己,慢慢挺直了脊背,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沈青梧,偷盗的罪名一旦落实,府中便再无人信你,我看你这次,还如何嚣张!
午后,林氏正由丫鬟伺候着用燕窝,沈月柔红着眼圈走了进来,泪眼迷离,梨花带雨。
沈月柔娘亲!
她扑到林氏膝前,哭得梨花带雨。
沈月柔您可要为女儿做主啊!
林氏见状,心疼不已,连忙放下碗盏,将她搂入怀中。
林氏我的心肝,这是怎么了?谁又给你气受了?是不是那个丧门星?
她第一时间就想到了沈青梧。
沈月柔抽抽噎噎,断断续续地哭诉。
沈月柔女儿……女儿今日去秋水苑,想感谢姐姐救了爹爹,还带了些料子和头面……谁知,谁知姐姐不但不领情,还将女儿羞辱了一番,说女儿……说女儿是鸠占鹊巢的假货,不配用沈家的东西……女儿心中难过,便回来了,谁知……谁知下午想戴娘亲送我的那支点翠凤钗时,却发现……发现不见了!
她抬起泪眼朦胧的脸,恰到好处地露出惊慌和委屈。
沈月柔女儿找遍了所有地方都没有!定是……定是今日在秋水苑,不小心遗落,被……被人捡了去……
她话未说尽,但意思再明显不过。
林氏什么?!
林氏一听,勃然大怒。
林氏她竟敢如此欺辱于你!还敢觊觎你的东西?!
那支凤钗是她重金所购,意义非凡,如今竟可能被那乡下丫头偷了去,这简直比打她的脸还让她难受!
林氏走!娘这就带你去把那凤钗找回来!我倒要看看,她有多大本事,敢在伯府里行窃!
林氏怒气冲冲地起身,拉着沈月柔就往外走,身后跟着一群婆子丫鬟,浩浩荡荡直奔秋水苑。
彼时沈青梧正在院内晾晒她新采来的草药,小蝉在一旁帮忙。见到林氏一行人气势汹汹地闯进来,小蝉吓得手一抖,簸箕里的草药差点洒了。
沈青梧动作未停,只淡淡瞥了一眼,继续将手中的茵陈铺开。
林氏沈青梧!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偷柔儿的东西!快把凤钗交出来!
林氏见她这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更是火冒三丈,厉声喝道。
沈月柔躲在她身后,小声啜泣,一副受尽委屈的模样。
沈青梧缓缓起身,慢条斯理地拂去手上的草屑,目光平静地扫过林氏因愤怒而涨红的脸,又落在沈月柔那“我见犹怜”的泪眼上。
沈青梧什么凤钗?
她问,语气毫无波澜。
林氏你还装傻!
林氏指着她鼻子骂。
林氏就是柔儿那支赤金点翠衔珠凤钗!定是今日她来了你这里,被你看到,心生嫉妒,偷偷藏了起来!快交出来,否则别怪我家法伺候!
沈月柔娘亲,或许……或许不是姐姐拿的,是女儿不小心落在别处了也说不准……
沈月柔假意相劝,实则是火上浇油。
沈青梧看着这对母女一唱一和,只觉得可笑。这栽赃陷害的手段,竟如此拙劣。
沈青梧你说我偷了凤钗?
她看向林氏,眼神狠厉,语气清淡。
沈青梧证据呢?
林氏证据?还要什么证据?柔儿今日只来了你这里,回去凤钗便不见了,不是你拿的还能是谁拿的?
林氏蛮横道。
林氏都给我搜!搜她的屋子!
她身后几个粗壮的婆子立刻响应,闻言就要往里屋冲。
沈青梧站住!
沈青梧音量不高,却夹杂着一股冷冽的寒意,吓的几个婆子脚步瞬间一怔,不敢轻举妄动。她往前走了一步,身子逼近林氏和沈月柔,眼神中带着让人趔趄的狠厉
沈青梧本小姐的屋子,岂是你们说搜就搜的?
林氏这整个伯府都是我的!我想搜哪里就搜哪里!
林氏被她看得心中有些发毛,但仗着人多,也壮了几分怂人胆,色厉内荏地喊道:
林氏你心虚了是不是?
沈青梧心虚?我只是嫌脏。
沈青梧轻笑一声,那笑声里满是嘲讽。她目光转向沈月柔,一字一句道:
沈青梧沈月柔,你确定你的凤钗,是在我这里‘丢’的?
沈月柔被她的话问得心虚不已,强自镇定道:
沈月柔姐姐……妹妹只是猜测,若是姐姐没拿,何不让下人搜一搜,也好还姐姐一个清白……
沈青梧清白?
沈青梧打断她。
沈青梧我的清白,需要靠你们来证明?你们也配?
她语气里的轻蔑显露无遗,让林氏和沈月柔脸色都难看至极。
林氏你!
林氏气得浑身发抖。
沈青梧步步紧逼,她目光如炬,紧紧盯着沈月柔。
沈青梧沈月柔,我且问你,你那凤钗,是何样式?镶嵌何物?珠子是何颜色?大小几何?
沈月柔闻言愣住,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这个,下意识按照记忆中的模样磕巴道:
沈月柔是……是赤金点翠,钗头衔着一颗东珠,珠子大概有莲子那般大,色泽莹白……
沈青梧点翠用的是哪种翠鸟的羽毛?羽色是宝蓝还是翠蓝?凤钗的翅膀是展开的还是收拢的?凤尾有几缕?每缕镶嵌几颗珠子?
沈青梧的问题一个接一个,又快又急,细节极为刁钻。
沈月柔被她问得慌乱不堪,她虽常戴那凤钗,但哪里观察得如此细致?支支吾吾,回答也漏洞百出。
沈月柔是……是宝蓝色……翅膀……好像是收拢的?凤尾……凤尾……”
周围的下人听着,眼神都渐渐变得有些古怪。二小姐连自己心爱的凤钗的构造都说不清楚?
沈青梧不再看她,转向林氏,语气带着轻蔑和一丝不容察觉的怜悯。
沈青梧伯夫人,看来你这宝贝女儿连自己丢了什么东西都说不明白,究竟是她的记性太差,还是……这凤钗根本就没丢,或者,是丢在了别处,却非要赖在我头上?
林氏也不完全是蠢货,看到沈月柔那慌乱的神色,心中也猜到沈月柔的东西其实并未丢。但此刻骑虎难下,她只能硬着头皮道:
林氏你休要胡搅蛮缠!柔儿只是一时心急记不清了!搜!今天必须搜!
沈青梧好。
沈青梧答应地干脆。
沈青梧要搜可以。但若搜不出来……
她目光冷冷扫过林氏和沈月柔。
沈青梧我要你们二人,在我院中,三跪九拜,外加给我一千两银子,向我赔礼道歉。若东西从我房中搜出,我沈青梧立刻收拾东西,离开伯府,伯夫人,可敢赌?
她语气淡淡,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
林氏和沈月柔都被她这气势震了一下。沈月柔更是心头狂跳,隐隐觉得不妙,但事已至此,她已无退路,只能暗暗祈祷翠缕手脚够利落,已将凤钗藏于沈青梧院。
林氏好,我答应你,给我搜!
林氏咬牙道,婆子们立刻涌入沈青梧那间陈设简单的屋子,翻箱倒柜,动静极大。小蝉紧张地攥着衣角,脸色发白。
沈青梧依旧一脸平静,甚至重新拿起簸箕,弯腰弓背 继续侍弄她的药草,好像此刻被搜的不是她的房间一样。时间一点点过去,屋里的翻找声渐渐停歇,婆子们一个接一个从屋中走了出来,面面相觑,对着林氏摇了摇头。
“夫人……都搜遍了,没有。”
沈月柔怎么可能没有?!
沈月柔失声叫道,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她明明让翠缕……林氏的脸色也难看至极。
就在这时,沈青梧缓缓开口,目光落在沈月柔身边那个名叫翠缕的丫鬟身上,她一直低垂着头,双手却下意识地紧握成拳,身体微微发抖。
沈青梧或许,该搜的不是我的屋子,妹妹是否也该搜搜……身边人的身?
沈青梧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翠缕猛地抬头,脸上血色尽失。
林氏立刻反应过来,心生一计,事已至此,总得找个替罪羊厉声道:
林氏给我抓住翠缕!
两个婆子上前,一把扭住翠缕。翠缕吓得魂飞魄散,挣扎哭喊。
丫鬟翠缕夫人饶命!小姐饶命!不是奴婢!不是奴婢啊!
沈青梧走上前,目光如炬,视线在翠缕身上扫过,最后定格在她那略显鼓胀的腰封处。她伸手,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从翠缕腰封的夹层里,抽出了一支金光闪闪的点翠凤钗!
正是沈月柔丢失的那一支!全场哗然!
所有下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看向沈月柔的眼神充满了不可思议和隐晦的鄙夷。竟然是二小姐自己导演的一出戏,还让贴身丫鬟栽赃大小姐?这……这也太恶毒了!
林氏看着那支从翠缕身上找出的凤钗,又看看面无血色的沈月柔和瘫软在地的翠缕,只觉得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她不是傻子,到了这一步,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沈青梧将凤钗随手丢在林氏脚边,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沈青梧凤钗找到了。现在,该履行你们的承诺了。
她语气淡漠,听不出喜怒。
林氏和沈月柔僵在原地,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当着这么多下人的面,向沈青梧下跪道歉?这比杀了她们还难受!
沈青梧怎么?伯夫人和沈二小姐,是想出尔反尔?还是说,我将此事告知伯爷,让伯爷评判一番,是沈家的家风,便是如此?还是?
沈青梧挑眉,眼神冰冷。
这话如同一个响亮的耳光,扇在林氏脸上。她死死咬着牙,看着周围下人那些异样的目光,她心里明白今日若不服软,这苛待亲生、纵容养女诬陷的名声传出去,沈家就真的成了京城笑柄了!
她深吸一口气,几乎是咬着牙根,对着沈青梧,微微弯腰。
林氏青梧,今日……是……是母亲误会你了。
沈月柔见状,眼泪瞬间涌了出来,既羞愤,又绝望,她看着沈青梧那冷冽的眼神,知道今日这屈辱是逃不掉了,只能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不甘地弯腰鞠躬。
沈青梧怎么?伯夫人和二小姐忘记刚才的赌约了?我要的是下跪,还有一千两,二位不愿履行赌约了?
沈青梧看着眼前这对终于低下了高傲头颅的母女,脸上没有任何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片漠然。
林氏逆女,你别太过分,让自己的母亲下跪,你还有没有点规矩?
林氏气急,沈月柔也装的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茶言茶语。
沈月柔姐姐,我和母亲已经向你道歉,你就大人大量放过我吧,母亲,我知道姐姐不喜欢我,我还是离开吧,柔儿不想因为我伤了姐姐和母亲之间的和气。
林氏柔儿说的什么话,你永远是娘的乖女儿,我只有你一个女儿。
看着眼前母女情深的二人,沈青梧心中并无波澜,甚至不想跟她们过多纠缠,毕竟她根本不期待这个名义上的家能够给她温暖。
沈青梧不下跪也可以,三千两,赌约作罢。
林氏心中愤恨不已,却也不得不拿钱来平息这场风波,她从袖中取出一沓银票,刚好三千两,看了看沈青梧,咬牙将银票递给沈青梧,沈青梧示意丫鬟小蝉接过,未说一句话,转身淡淡道。
沈青梧记住今天的教训,不送。还有,别再来招惹我。否则,下次付出的代价,就不会仅仅是银子这么简单了。
她声音清冷,如同腊月寒风,说完,不再看她们一眼,转身拿起晾晒草药的簸箕,对小蝉道:
沈青梧收好这些草药。
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闹剧,于她而言,不过是拂去了一片无关紧要的落叶。
林氏和沈月柔带着下人,在一片死寂和难堪中,灰溜溜地离开了秋水苑。那支价值千金的凤钗,被遗落在地上,无人再去拾起,像极了她们此刻被踩在地上碎成渣渣的颜面。经此一事,沈青梧在伯府中的地位,变得微妙起来。下人们虽依旧不敢明着亲近她,但眼神里却多了几分敬畏和好奇。而林氏和沈月柔,更是将她视作了眼中钉、肉中刺,却又不敢再轻举妄动。
沈青梧也乐得清静,平日里不是研读医书,便是整理药材,偶尔带着小蝉去府外药铺逛逛,补充些药材,也顺便听听市井之间的消息。
她隐隐感觉到,这看似平静的京城,实则暗流涌动。而她的机会,或许就藏在这涌动的暗流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