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究竟还有多少本事？

三日转瞬即过。

赏花宴这日，忠毅伯府门前车马喧嚣。林氏带着盛装打扮的沈月柔，以及一身素净、只簪了支寻常玉簪的沈青梧，登上了前往长公主府的马车。

沈月柔今日显然是精心装扮过，穿着时下最流行的烟霞银罗花绡纱长衣，梳着繁复的朝云近香髻，插着整套的赤金红宝头面，珠光宝气，顾盼生辉。她刻意坐在沈青梧对面，目光时不时扫过沈青梧那身月白底绣淡紫色缠枝纹的襦裙，眼中掠过一丝轻蔑。

到底是乡下长大的，如此重要的场合，竟穿得如此寒酸，连件像样的首饰都没有。也好，正好衬托她的明艳动人。

沈青梧闭目养神，对沈月柔那点小心思浑不在意。这身衣服是她自己选的，料子普通，但剪裁合体，颜色清雅，在她看来，比沈月柔那身堆砌的华丽顺眼得多。

马车在永嘉长公主府门前停下。长公主是当今圣上一母同胞的妹妹，地位尊崇，她的府邸更是奢华无比，飞檐斗拱，雕梁画栋，往来皆是勋贵权臣及其家眷，衣香鬓影，环佩叮咚。

林氏带着两人递了帖子，由侍女引着入内。一路行来，但见奇花异草，假山流水，亭台楼阁错落有致，比之忠毅伯府又不知气派了多少。

宴设在水榭旁的敞轩，四面通风，视野极佳，可赏园中盛景。此时已是宾客云集，男女分席而坐，言笑晏晏。

沈青梧的出现，引起了一些细微的骚动。她容貌本就不俗，眉目清丽，气质冷冽，与周遭那些或娇媚或温婉的贵女截然不同，加上她“真千金”的身份和近日府中流传的“医术”，自然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

有好奇打量的，有窃窃私语的，也有如沈月柔般隐含嫉妒的。

沈青梧泰然自若，寻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目光平静地扫过在场众人。她看到了几位皇子亲王的身影，靖王萧景珩果然也在其中，正与几位宗室子弟谈笑，似乎并未注意到她。

宴会开始，丝竹悦耳，歌舞曼妙，觥筹交错。永嘉长公主坐在主位，年约三旬，容貌姣好，眉宇间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郁色和疲惫，偶尔会抬手轻轻揉按额角，显然旧疾正在发作。

林氏见状，与身旁的承恩侯夫人交换了一个眼色。

酒过三巡，气氛正酣时，承恩侯夫人忽然笑着开口道：“长公主殿下，听闻忠毅伯府刚认回的那位大小姐，颇通医术，前几日还救了沈伯爷和三房姨娘，堪称妙手回春。殿下您这头痛的毛病困扰多年，太医院诸位大人也……何不请沈大小姐为您瞧瞧？或许民间偏方，另有奇效呢？”

这话一出，满场目光瞬间聚焦到了沈青梧身上。

有期待的，有看热闹的，更多的是幸灾乐祸。谁不知道长公主这头痛是顽疾，太医院院首都没法子，一个乡下丫头能有什么办法？这承恩侯夫人分明是不安好心！

林氏立刻接口，故作谦逊道：“侯夫人谬赞了，小女不过是在乡下学了点皮毛，怎敢在长公主殿下面前班门弄斧？”她嘴上这么说，眼神却不断瞟向沈青梧，带着催促和警告。

沈月柔也柔声道：“姐姐，既然侯夫人和母亲都这么说，你若真有法子，便为长公主殿下分忧吧，也是一片孝心。”她这话看似帮腔，实则将沈青梧架在了火上。

永嘉长公主揉着额角，目光也落在了沈青梧身上，带着几分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期盼。这头痛折磨她太久，但凡有一线希望，她都愿意尝试。

“哦？沈大小姐还精通医术？”她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既然如此，便为本宫看看吧。”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沈青梧身上，等着她的反应。是惶恐推拒，还是不知天高地厚地应下？

沈青梧缓缓站起身，步履从容地走到殿中，对着长公主施了一礼，神色平静无波：“民女沈青梧，参见长公主殿下。民女确实略通医术，但长公主殿下凤体金贵，民女不敢妄断。”

她态度不卑不亢，既未惊慌失措，也未大包大揽。

长公主见她气度沉静，心中倒是生出了两分好感：“无妨，你且上前来，看看便知。”

沈青梧应了声“是”，走上前去。她没有立刻号脉，而是先仔细观察长公主的面色、眼神，又请长公主伸出舌头看了看舌苔。

“殿下近日是否失眠多梦，心烦易怒，且头痛多在两侧，呈胀痛或跳痛，午后或情绪激动时加重？”沈青梧问道。

长公主眼中闪过一丝惊讶：“正是如此。”

“殿下可否允民女号脉？”

长公主伸出手腕。沈青梧三指搭上，凝神细品。脉象弦细而数，左关尤甚，确是肝郁化火，上扰清窍之象。但这脉象深处，似乎还隐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涩意，像是……某种药物的残留影响？

她沉吟片刻，收回手。

“如何？”长公主问。

“殿下之疾，乃肝气郁结，日久化火，上炎巅顶所致。寻常疏肝理气、清火止痛之法，想必太医院诸位大人早已用过，效果不佳。”沈青梧缓缓道。

众人闻言，皆露失望之色。果然，还是没办法。

林氏和沈月柔眼中则闪过喜色，治不了才好！

然而，沈青梧话锋一转：“然，民女观殿下脉象，除肝火外，似还有一丝药毒残留，缠绵不去，与肝火交织，使得病情反复，寻常药物难以根除。”

“药毒？”长公主蹙眉。

“是。”沈青梧肯定道，“殿下是否长期服用过某种镇痛安神的药物？且近来效果越来越差，需加重剂量？”

长公主脸色微变，她确实一直在服用太医院配置的“清心镇痛散”，近来的确感觉效果不如从前，且精神愈发不济。她只当是病情加重，难道真是药毒？

“可能解？”长公主声音带上一丝急切。

“民女或可一试。”沈青梧道，“需先以针灸之术，疏导郁结，清泻肝火，再辅以汤药，化解残留药毒，慢慢调理。只是……”

“只是什么？”

“针灸过程，或有少许痛楚，且需殿下完全信任民女，不可中途打断。”沈青梧目光清澈，看向长公主。

场下一片哗然。针灸？还要痛楚？这沈大小姐胆子也太大了！万一扎出个好歹……

林氏立刻惊呼：“不可！长公主万金之躯，岂能轻易施针？青梧，你莫要胡来！”

沈月柔也装模作样地劝道：“姐姐，没有把握的事，还是不要冒险了，万一冲撞了长公主……”

永嘉长公主却抬手制止了她们的话。她被这头痛折磨得生不如死，沈青梧的话句句切中要害，让她看到了一丝真正的希望。那点痛楚，与头痛发作时的痛苦相比，算得了什么？

“本宫信你。”长公主看着沈青梧，斩钉截铁道，“需要如何，你尽管施为。”

“殿下！”林氏等人还想劝阻。

“不必多言。”长公主语气不容置疑，“沈大小姐，开始吧。”

沈青梧不再多言，取出随身携带的针囊。银针在光线下闪烁着冷冽的光芒，让在场不少女眷都倒吸一口凉气。

她让长公主斜靠在软枕上，屏退左右，只留两个心腹侍女在旁。

凝神，静气。

沈青梧出手如电。长针依次刺入太冲、行间、风池、太阳、百会等穴。她下针精准，手法独特，指尖那股温热的内息随之渡入，长公主只觉得针刺处先是一痛，随即一股酸胀麻热的感觉扩散开来，原本如同被铁箍紧紧束缚的头部，竟有了一丝松快的感觉。

尤其是当沈青梧在足厥阴肝经的原穴太冲穴行强刺激泻法时，长公主甚至感觉一股郁结之气仿佛顺着针尖被引导而下，头痛瞬间减轻了大半！

她忍不住发出一声舒适的喟叹。

这声喟叹，让外面竖着耳朵听的众人都愣住了。这……听起来不像是痛苦的样子？

林氏和沈月柔的脸色渐渐变了。

行针约莫一刻钟，沈青梧缓缓起针。长公主睁开眼，只觉得神清气爽，困扰她多日的沉重胀痛竟然消失了！虽然还有些疲惫，但那种恨不得撞墙的剧痛已无影无踪！

“神乎其技！当真神乎其技！”长公主激动地坐起身，握住沈青梧的手，眼中满是惊喜，“本宫这头，竟真的不痛了！”

此言一出，满场皆惊！

竟然……真的治好了？！

连太医院都束手无策的顽疾，被这沈家大小姐几针就给扎好了？！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沈青梧身上，这一次，充满了震惊、不可思议，以及深深的敬畏！

靖王萧景珩遥遥望着那个站在长公主身边，依旧神色淡然的女子，凤眸中掠过一丝深邃的光芒。

沈青梧……你究竟还有多少本事？

林氏和沈月柔僵在原地，脸色惨白如纸，如同被当众狠狠扇了一记耳光。

她们精心设计的陷阱，非但没有让沈青梧身败名裂，反而成了她扬名立万的垫脚石！

从今日起，沈青梧之名，将伴随着她神乎其神的医术，响彻整个京城贵族圈！

沈月柔看着被长公主拉着的手，亲切问话的沈青梧，看着她那宠辱不惊的侧脸，一股蚀骨的嫉恨和恐慌，如同毒蛇般死死缠住了她的心脏。

完了……一切都完了……有长公主的赏识，她们再想动沈青梧，难如登天！

沈青梧感受着四面八方投射来的复杂目光，心中一片平静。

这，仅仅是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