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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rectory淬火成钢

江山为奕

疏影斋内,时间仿佛凝固。

月光惨白,透过破窗,将沈惊澜的脸照得半明半暗。他站在原地,如同一尊被风雨侵蚀了千年的石像,唯有胸腔内心脏疯狂擂动的声音,证明着他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萧景珩的话,像一把冰冷而精准的凿子,将他过去数月乃至数年赖以生存的仇恨基石,凿得粉碎。灭门之恨,囚禁之辱,臣服之耻……这些支撑他在绝境中活下去的强烈情感,此刻却仿佛成了建立在流沙上的堡垒,轰然倒塌后,只剩下无尽的虚无与茫然。

合作?

这个词从萧景珩口中说出,带着一种与“臣服”截然不同的意味。不再是单方面的掌控与付出,而是……平等的……盟友?

可能吗?

他与萧景珩之间,横亘着太多——最初的囚禁与折辱,那场不堪的交易,力量的赐予与收回,还有这铺天盖地、几乎将他溺毙的谎言与真相……信任,早已千疮百孔,如同这满地狼藉的疏影斋。

可是,萧景珩的逻辑无懈可击。若他真是北狄一方,有无数种更简单的方法让自己和哥哥消失,何必如此大费周章?若他心怀叵测,又何必透露其母妃的悲惨真相?那深埋在他眼底、与冰冷外表截然不同的、对北狄的刻骨恨意,沈惊澜能感觉到,那不似作伪。

真相的碎片在他脑海中疯狂旋转、碰撞,试图拼凑出一个全新的、却更加狰狞的图景——他们的敌人,不是某个具体的皇子或朝臣,而是一个潜伏在帝国阴影深处、编织着巨大阴谋网络的北狄势力。这个势力,害死了他的全家,也害死了萧景珩的母妃。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比这秋夜的寒风更刺骨。

他该信吗?

他能将沈家最后的血脉,将自己复仇的唯一希望,寄托在这个曾被他视为仇敌、心思深沉如海的男人身上吗?

沈惊澜缓缓抬起头,看向萧景珩。他的眼神不再是之前的愤怒、绝望或空洞,而是一种极度挣扎后的、带着审视与权衡的冷静。

“合作,”他开口,声音因长时间的沉默和情绪冲击而异常沙哑,“如何合作?”

他没有立刻表态相信,也没有断然拒绝。他需要看到更多的诚意,需要弄清楚合作的底线与目标。

萧景珩对于他的反应似乎并不意外。若沈惊澜立刻涕零跪拜,信誓旦旦,那反而愚蠢不堪。他欣赏这种在巨大冲击下仍能保持理智审度的能力。

“很简单。”萧景珩走到桌边,指尖拂过桌面上碎裂的瓷片,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淡漠与掌控,“你依旧留在明处,做本王的‘客卿’,甚至……可以更‘恨’本王一些。”

沈惊澜眸光一凝。

“暗处,本王会给你需要的信息和资源,你需要利用你的身份,你的过往,去接触那些隐藏在暗处的虫子,找出他们联络的节点,摸清他们的网络。”萧景珩转过身,目光锐利,“齐王倒台,他们失去了朝中一颗重要的棋子,必然急于寻找新的合作者,或者……启用更深藏的暗桩。你的出现,尤其是你对本王的‘恨意’,会是他们眼中极好的利用对象。”

引蛇出洞。他依旧是饵,但这一次,他知道了自己是饵,并且,持竿的人,或许……与他目标一致。

“我哥哥呢?”沈惊澜最关心的依旧是这个问题,“我需要确认他真的安全。”

“可以。”萧景珩回答得干脆,“但不是现在。他的伤势和体内的毒素需要绝对静养,任何情绪的波动都可能危及性命。待他情况稳定,本王自会安排你们相见。届时,你也可以亲自向他求证……你所听到的‘真相’。”

他给了承诺,也设下了条件。合情合理。

沈惊澜沉默了片刻。他知道,这是目前他能得到的最好保证。与萧景珩硬碰硬,救不出哥哥,也报不了仇。唯有借助他的力量,隐忍蛰伏,才能窥得那庞大阴影的一角。

“好。”一个字,从沈惊澜唇间吐出,沉重无比。这不仅仅是一个回答,更是一个抉择,一条无法回头的路。

他选择,踏入这片由萧景珩编织的、充满迷雾与危险的棋局,不是为了臣服,而是为了……借助执棋者的手,达成自己的目的。

萧景珩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那弧度转瞬即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很好。”他颔首,“从今日起,疏影斋会恢复原状,你可以自由在王府内活动,但出府需经本王允许。你需要什么,可以直接向管家提出。”

他顿了顿,补充道:“至于你体内的内力,好生巩固。‘锁魂针’虽解,但经脉初愈,切忌再像今夜这般肆意妄为。你的命,现在不只是你自己的,也是……复仇的筹码。”

最后那句话,他说得意味深长。

说完,萧景珩不再停留,转身走向门口。玄色的衣摆拂过门槛,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他离开后,疏影斋内只剩下沈惊澜一人,以及窗外呜咽的风声。

沈惊澜缓缓走到那扇破碎的窗前,任由冰冷的夜风灌入,吹动他额前的碎发。他伸出手,触摸着窗棂上参差不齐的木刺,尖锐的触感传来,带来一丝真实的痛感。

今夜发生的一切,如同梦幻。仇恨的目标转移了,囚笼的界限模糊了,他与萧景珩的关系,也变得前所未有的复杂。

合作?盟友?

他心中冷笑。他自然不会天真到全然相信萧景珩。权力的博弈中,没有永恒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萧景珩需要他这把刀去清除北狄的暗桩,他则需要萧景珩的资源和力量去复仇。

这是一场各取所需的交易,只是披上了“合作”的外衣。他必须时刻保持清醒,在借助这股力量的同时,也要提防不被其反噬。

他盘膝坐在冰冷的蒲团上,开始运转内力。磅礴的力量在经脉中奔流,比之前更加顺畅浑厚。他细心感受着,试图找出任何属于萧景珩的、可能存在的控制痕迹,却一无所获。那内力纯粹而阳刚,与他沈家祖传的“纯阳诀”同根同源,甚至隐隐有互补之感。

这让他心中的疑虑,又消散了一分。

或许……关于内力属性的猜测,是真的。

他闭上眼,不再去想那些纷繁复杂的算计,将全部心神沉入调息之中。无论前路如何,力量,是他唯一的依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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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日子,景王府表面恢复了平静。

疏影斋被迅速修葺一新,甚至比之前更加雅致舒适。沈惊澜的活动范围扩大到了整个王府,除了萧景珩的主院和几处机密要地,他皆可通行。下人们对他的态度愈发恭敬,称他“沈公子”,仿佛他真是王府一位备受重视的客卿。

萧景珩没有再频繁出现,偶尔在府中遇见,也只是淡淡颔首,并不多言。但沈惊澜能感觉到,无处不在的视线并未减少,只是变得更加隐蔽。

他没有试图再去联系周敬,他知道萧景珩必然监控着一切。他像一个真正的、心怀怨愤却又不得不暂时蛰伏的“客卿”,每日里看书、练武、在园中散步,表情淡漠,眼神里恰到好处地保留着一丝挥之不去的阴郁与疏离。

他在等。等萧景珩所谓的“信息与资源”,也在等一个合适的契机。

这期间,他借着翻阅王府藏书的机会,开始有意识地查找与北狄王室、与前朝端懿皇贵妃、以及与二十年前那场北境大战相关的只言片语。但相关的记载要么语焉不详,要么早已被刻意销毁或篡改,收获甚微。

这让他更加确信,对手的势力盘根错节,渗透极深。

这天下午,他正在水榭边看似随意地喂鱼,一名不起眼的小厮低头走过,不着痕迹地将一个揉成团的纸卷塞进了他袖中。

沈惊澜心中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继续将手中的鱼食撒完,方才若无其事地返回疏影斋。

关好房门,他展开纸卷。上面只有寥寥数语,字迹是模仿市井俚语的潦草风格:

“城西,‘墨韵斋’,新进一批前朝孤本,或有公子感兴趣之《北地风物考》残卷。三日后酉时,东家验货。”

墨韵斋?一间书铺?

《北地风物考》?听起来像是一本地理志。

但沈惊澜立刻明白了其中的关窍。“前朝孤本”可能指代北狄相关情报,“北地风物考”或许是暗指北狄细作网络,“东家验货”则是对方要求接头的信号。

萧景珩的“资源”,来了。而且,直接将第一次接触的地点,定在了鱼龙混杂的城西。看来,对方很谨慎,也想试探他的成色。

他将纸卷凑到烛火前,看着它化为灰烬。

三日后,酉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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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西坊市依旧喧嚣,夕阳的余晖给杂乱街道镀上一层暧昧的金红色。

沈惊澜穿着一身不起眼的青色布衣,如同一个寻常的读书人,走进了那间名为“墨韵斋”的书铺。铺面不大,书架林立,弥漫着陈年墨香和纸张特有的味道。掌柜的是个戴着瓜皮帽、留着山羊胡的干瘦老头,正趴在柜台上打盹。

沈惊澜没有打扰他,自顾自在书架间浏览。他的目光扫过那些或新或旧的书籍,心神却高度集中,感知着周围的动静。

铺子里还有三两个顾客,看上去都像是真正的书生。

他在摆放地理志类的书架前驻足,手指拂过书脊,果然,在一堆杂书中,找到了一本封面残破、题为《北地风物考》的册子。他将其抽出,翻开。里面记载的确实是北境的山川地貌,风俗人情,但文字古奥,插图模糊,看起来并无特别。

但他知道,重点不在书的内容。

就在这时,柜台后的掌柜像是刚睡醒般,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开口道:“那位客官,可是对这本《风物考》有兴趣?不瞒您说,这是小店刚收来的前朝残卷,虽有些破损,但内容珍稀,若是真心想要,价格嘛……好商量。”

沈惊澜转过身,看向掌柜。那老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

“哦?不知东家欲以何价出手?”沈惊澜顺着他的话问道,声音平淡。

掌柜嘿嘿一笑,伸出三根手指:“这个数,三钱银子,如何?”

三钱银子?对于一本所谓的“前朝孤本”残卷,这价格低得离谱。

沈惊澜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些许犹豫:“三钱……倒是不贵。只是这书破损严重,不知东家可还有品相好些的?”

他这是在按约定的暗语回应,表示自己愿意接洽,但需要确认对方的身份和诚意。

掌柜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些,从柜台后绕了出来,压低声音道:“好货自然有,只是不在此处。客官若诚心,请随老汉到后堂一观?”

沈惊澜眸光微闪,点了点头。

掌柜做了个请的手势,引着他走向通往后堂的狭窄门帘。

就在沈惊澜的手即将触碰到门帘的刹那,一股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杀气,如同针尖般刺向他后心的位置!

不是来自掌柜!是来自他身后书架旁,一个原本在低头翻书的“书生”!

电光火石之间,沈惊澜体内内力自行运转,身体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微微一侧!

“嗤!”

一道乌光擦着他的肋侧飞过,深深钉入了前方的门框!是一支淬了毒的短镖!

几乎在避开偷袭的同时,沈惊澜手腕一翻,指尖扣住的一枚铜钱已激射而出,直取那“书生”的咽喉!

那“书生”显然没料到沈惊澜反应如此之快,身手如此之高,仓促间偏头躲闪,铜钱擦着他的脖颈飞过,带出一溜血丝!

而引路的掌柜,在杀气出现的瞬间,脸色骤变,非但没有协助,反而如同受惊的兔子般,猛地向旁边一窜,显然是想置身事外!

这是个陷阱!并非萧景珩安排的接洽,而是……真正的杀局!

沈惊澜心念电转,来不及细想,那“书生”一击不中,已拔出藏在书卷中的短刃,合身扑上!招式狠辣刁钻,完全是军中搏杀的路子,绝非普通细作!

与此同时,书铺门外也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显然还有同伙!

不能被困在这里!

沈惊澜眼中寒光一闪,不再留手。他侧身避开短刃,左掌如刀,闪电般切向对方持刀的手腕,右腿如同铁鞭般横扫对方下盘!

“咔嚓!”清晰的骨裂声响起!

“啊!”那“书生”惨叫一声,手腕扭曲,短刃脱手,整个人被扫飞出去,撞倒了一片书架!

沈惊澜毫不停留,身形一晃,已如鬼魅般掠至后堂门帘处,一掌震碎门帘,冲了进去!

后堂狭窄,堆满杂物,并无出口!

而身后,另外两名伪装成顾客的杀手已经堵住了来路,手中兵刃闪烁着寒光!

绝境!

沈惊澜背靠墙壁,眼神冰冷地扫过眼前三名杀手。他们训练有素,配合默契,绝非乌合之众。是谁的人?北狄细作?还是……其他想浑水摸鱼的势力?

没有时间思考了。

三名杀手呈品字形逼近,杀气凛冽。

沈惊澜深吸一口气,将体内奔腾的内力催至顶峰。既然无法善了,那便……杀出去!

他身形骤然发动,如同扑食的猎豹,主动冲向正前方那名杀手!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那杀手举刀便劈,却劈了个空!沈惊澜的身影如同泥鳅般滑到他身侧,一指精准地点在他肋下要穴!

杀手动作一僵,沈惊澜已夺过他手中的刀,反手向后格挡!

“铛!”

架住了另一名杀手从背后袭来的长剑!

火星四溅!

第三名杀手的攻击也已而至,直取他后心!

沈惊澜仿佛背后长眼,夺来的刀顺势向下一切,身形借力旋转,刀光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不仅避开了背后的攻击,刀尖更是险险划破了第三名杀手的咽喉!

鲜血迸溅!

瞬息之间,一伤一退!夺兵反杀,行云流水!

剩下的两名杀手眼中终于露出了惊骇之色。他们显然低估了目标的实力。

沈惊澜持刀而立,刀尖滴血,眼神如同万年寒冰,扫过两人:“谁派你们来的?”

那两名杀手对视一眼,非但没有回答,反而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再次悍不畏死地扑了上来!完全是死士做派!

沈惊澜不再留情,刀光暴涨,如同惊涛骇浪,将两人卷入其中!

几个呼吸之后。

书铺内恢复了寂静,只剩下浓重的血腥味和散落一地的书籍。

三名杀手倒在血泊中,气息全无。那个掌柜,早已不知躲到了何处。

沈惊澜站在尸体中间,持刀的手稳如磐石,月白色的布衣上沾染了几点血迹,如同雪地寒梅。他微微喘息着,不是因为疲惫,而是因为杀戮带来的肾上腺素飙升,以及……对眼前局势的冰冷审视。

这次袭击,是针对他个人的灭口?还是针对他与“墨韵斋”接头的破坏?

萧景珩知道吗?

他走到那名最初偷袭的“书生”尸体旁,蹲下身,仔细搜查。除了那柄淬毒短镖和普通兵刃,并无任何能证明身份的物品。但他在那人贴身的内衫口袋里,摸到了一小撮极其细微的、带着奇异辛辣气味的黑色粉末。

这是……北狄边境一种特有的植物燃烧后的灰烬,常被用作某种隐秘联络的标记。

北狄的人!

他们果然已经盯上自己了!而且一出手,就是不死不休的死士!

沈惊澜站起身,眼神凝重。看来,他这把“饵”,已经成功吸引了最凶恶的鲨鱼。而萧景珩……他让自己来此,是真的不知情,还是……又一次冷酷的试探?

他收起那撮黑色粉末,擦干净刀上的血迹,将其丢弃。然后,他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片刚刚经历生死搏杀的书铺,融入了城西坊市渐浓的夜色之中。

背影决绝而孤寂。

他知道,从今夜起,他不再仅仅是一个寻求复仇的幸存者。他正式踏入了那片名为权谋与谍战的、更加黑暗血腥的战场。

而他与萧景珩之间那脆弱而诡异的“合作”,也在这突如其来的杀戮中,迎来了第一次无声的考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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