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凉的虎符紧贴着掌心,那沉甸甸的触感仿佛不是金属,而是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沈惊澜心脏都在抽搐。黑袍人的话语如同鬼魅的低语,在他脑海中反复回响——第三方势力,真正的执刀人,兄长在萧景珩不敢查的地方……
这一切是真是假?是北狄故布疑阵的离间之计,还是这潭浑水之下,真的隐藏着连萧景珩都未能触及的恐怖阴影?
夜风吹过竹林,带来刺骨的寒意,却吹不散他心头的迷雾。他紧紧攥着那半块虎符,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仿佛要将其捏碎,又仿佛这是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
不能再待在这里了。
沈惊澜深吸一口气,将翻涌的心绪强行压下,眼神重新变得冰冷而坚定。无论黑袍人所言是真是假,这半块虎符是实实在在的线索。他必须立刻回去,必须……面对萧景珩。
他将虎符用油布重新仔细包好,贴身藏入怀中,然后身形一动,如同暗夜中的猎豹,悄无声息地沿着原路返回藏拙阁。
来时的路,此刻走起来却感觉格外漫长而压抑。每一步都仿佛踏在未知的陷阱边缘,周围的每一道风声、每一片竹叶的摇曳,都似乎潜藏着无形的眼睛。
当他终于从透气窗翻回藏拙阁内时,阁内依旧维持着他离开时的寂静与黑暗。但他敏锐地感觉到,外面那两道监视的气息,似乎变得更加凝实了,仿佛绷紧的弓弦。
他们发现了什么?还是仅仅因为子夜时分而加强了警惕?
沈惊澜无暇细究,他和衣躺回床榻,怀中的虎符硌在胸口,冰冷而坚硬。他闭上眼,却毫无睡意,大脑飞速运转,将今晚发生的一切,尤其是黑袍人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神态,都反复拆解、分析。
天快亮时,外面传来轻微的响动,是监视者换岗的声音。沈惊澜依旧维持着均匀的呼吸,伪装成沉睡的模样。
辰时初,孙管事准时前来,送来了简单的早膳,脸上依旧是那副圆滑的笑容。
“沈大人昨夜休息得可好?这藏拙阁久未住人,怕是有些简陋了。”他一边摆放碗筷,一边状似随意地问道。
“尚可。”沈惊澜坐起身,语气平淡,“只是夜间风大,竹声扰人,醒了几次。”
他这话半真半假,既解释了可能存在的动静,也暗含了对这僻静环境的不满,符合一个被“发配”来整理故纸堆的官员心态。
孙管事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放松,笑道:“大人说的是,这后院确实清冷了些。今日可要继续勘验?若需帮忙,尽管吩咐。”
“不必,我自行处理即可。”沈惊澜拿起一个馒头,慢条斯理地吃着,目光却扫过孙管事那双看似寻常、指节却略显粗大的手。这双手,不像是常年握笔管账的手,倒更像是……握过刀剑。
孙管事没有再多言,收拾了昨日的食盒,便躬身退了出去。
沈惊澜知道,他必须尽快离开这里,将虎符带回去。但也不能显得过于急切,引起怀疑。
他如同昨日一般,开始“勘验”舆图,只是速度明显加快了许多,并且有意识地将一些看似无关紧要、实则可能蕴含信息的残破边角料单独归类。他要营造出一种努力完成任务、急于离开的印象。
午时刚过,他便将几个木箱粗略地翻检了一遍,整理出了一份简单的目录清单。
随后,他推开藏拙阁的门,对守在外面的杂役道:“去请孙管事来,就说舆图已初步清点完毕,我需要回府向殿下复命。”
杂役应声而去。不多时,孙管事匆匆赶来,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沈大人效率如此之高?真是令人佩服。”
“不过是粗略整理,列出目录清单,具体勘验还需日后细细进行。”沈惊澜将手中的清单递过去,“烦请孙管事核对用印,我也好回去交差。”
孙管事接过清单,仔细看了看,上面确实罗列了各类舆图的大致数量和破损情况,并无什么特别之处。他眼中最后一丝疑虑散去,笑道:“大人辛苦,小的这就用印。”
盖好书院印章,沈惊澜收起属于自己的那份文书和清单,不再多留,径直向外走去。
孙管事亲自将他送至书院大门外,躬身道:“大人慢走,日后若还需勘验,随时欢迎。”
沈惊澜微微颔首,转身融入街道的人流。直到走出很远,拐过几个街角,确认无人跟踪后,他才稍稍松了口气,但怀中的虎符依旧如同芒刺在背,提醒着他危机的临近。
他没有耽搁,加快脚步,径直返回景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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疏影斋内,一切如旧。
沈惊澜关好房门,第一时间检查了房间各处,确认没有多出或减少任何东西,也没有被暗中搜查的痕迹后,才稍稍安心。他走到内室,从怀中取出那被油布包裹的虎符,放在桌上。
冰冷的金属在光线下泛着幽暗的光泽,上面的纹路古朴而威严,带着沙场特有的肃杀之气。这确实是大雍军中之物,而且看制式和磨损,绝非仿造。
那个黑袍人,或者说他背后的势力,竟然能拿出这样的东西……他们到底是谁?与当年之事又有何关联?哥哥真的在他们手中吗?
无数个问题如同乱麻般缠绕在心头。
他该不该将虎符交给萧景珩?
交出,意味着他选择相信萧景珩的“合作”,但也可能打草惊蛇,让这唯一的线索断掉。而且,萧景珩会如何反应?他会相信这突如其来的“第三方势力”之说吗?还是会认为这是自己与北狄勾结的证据?
不交,则意味着他隐瞒了关键信息,独自承担风险,也违背了那脆弱的“合作”基础。一旦被萧景珩察觉,后果不堪设想。
这是一场赌博。赌的是萧景珩的立场,赌的是他自己的判断。
沈惊澜盯着那半块虎符,眼神变幻不定。他想起了萧景珩在暗巷中冰冷的话语,想起了他为自己疗伤时那不易察觉的温和内力,也想起了他母妃那扑朔迷离的悲剧……
最终,他做出了决定。
他不能完全相信黑袍人,但也不能完全依赖萧景珩。他必须掌握主动权。
他将虎符重新包好,藏到了一个极其隐秘的、连他自己都几乎遗忘的角落——梳妆台底层夹板的暗格里。这是他入住疏影斋后,无意中发现的旧物,或许是从前某位女眷所用,如今正好派上用场。
藏好虎符,他换了身干净衣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如同往常一样,看书,调息,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在等。等萧景珩的反应。
果然,傍晚时分,萧景珩来了。
他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走进疏影斋,目光随意地扫过房间,最后落在正在临帖的沈惊澜身上。
“听闻你今日便从集贤书院回来了?效率不错。”萧景珩在桌边坐下,自己倒了杯茶,语气听不出喜怒。
沈惊澜放下笔,转过身,神色平静:“只是初步清点,列出目录。那些舆图破损严重,真正勘验非一日之功。”
“嗯。”萧景珩呷了口茶,放下茶杯,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规律的嗒嗒声,那声音仿佛敲在沈惊澜的心上。“书院那边……可还顺利?没遇到什么……特别的事吧?”
他问得随意,但那双深邃的眼眸却如同探照灯般,锁定了沈惊澜的脸,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沈惊澜心中凛然,知道试探来了。他面上不动声色,甚至微微蹙起了眉头,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厌烦:“除了环境清冷,夜间风声鹤唳,倒也没什么。只是那孙管事,看似圆滑,眼神却总让人有些不舒服。”
他避重就轻,只提了孙管事的异常,却绝口不提竹溪之夜。
萧景珩敲击桌面的手指微微一顿,眸光深处似乎闪过一丝什么,快得让人抓不住。“哦?孙管事……他确实是个‘妙人’。”他语气平淡,意味不明。
随即,他话锋一转,仿佛只是随口一提:“既然初步清点已完成,那便休息两日。后续勘验,不必急于一时。”
沈惊澜心中微动。萧景珩这是……不打算让他立刻再去集贤书院了?是因为察觉到了什么,还是另有安排?
“是。”他低头应道。
萧景珩站起身,走到他面前,距离很近。他身上那股清冷的龙涎香气再次笼罩下来,带着无形的压迫感。
“沈惊澜,”他唤他的名字,声音低沉,“记住本王的话。在这局中,一步踏错,满盘皆输。任何时候,都不要被表象迷惑,也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主动递到你手中的‘好意’。”
他的目光锐利,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视灵魂深处。
沈惊澜迎着他的目光,心脏在胸腔里沉稳地跳动。他知道,萧景珩肯定察觉到了什么,或许不是具体的虎符,但一定是他从集贤书院带回来的、不同于往常的气息。
“惊澜明白。”他垂下眼帘,掩去眸中所有情绪。
萧景珩深深看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去。
直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院门外,沈惊澜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后背竟已惊出一层薄汗。与萧景珩的每一次交锋,都像是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
他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沉沉的暮色。
萧景珩的警告言犹在耳。不要相信任何主动递来的“好意”。这指的是黑袍人吗?他是否早就知道集贤书院有问题,甚至……早就预料到了这场接触?
如果是这样,那他让自己去集贤书院,就不仅仅是为了引出北狄,更是为了……试探自己?试探自己在面对另一股势力的拉拢时,会作何选择?
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
如果他刚才选择立刻交出虎符,萧景珩会如何?如果他选择隐瞒,又被萧景珩查知,又会如何?
这盘棋,比他想象的更加凶险。执棋者不仅在与对手博弈,也在与手中的棋子博弈。
而他现在,必须更加小心,既要利用萧景珩的力量,又要提防他的算计,还要应对那神秘黑袍人背后的势力,以及……寻找哥哥的下落。
千头万绪,压力如同山岳般压来。
沈惊澜闭上眼,感受着怀中虽然虎符已藏起,但那冰冷的触感仿佛依旧存在那半块虎符带来的沉重。
他不能倒下。
他必须在这重重迷雾中,杀出一条血路。
夜色渐深。
沈惊澜正准备熄灯歇息,窗外却再次传来极轻微的、熟悉的叩击声。
是周敬的暗号!
他心中一紧,周叔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冒险前来?难道出了什么大事?
他迅速移至窗边,回应了暗号。
窗户被轻轻推开,周敬的身影敏捷地闪入,脸上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和焦急。
“公子!出事了!”他压低了声音,急急说道。
“怎么了?”沈惊澜心中一沉。
“属下按照公子之前的吩咐,一直在暗中留意与齐王相关的残余势力动向。今日发现,齐王府有几个被贬斥的旧部,暗中与……与集贤书院的那位孙管事有过接触!”
孙管事?!齐王残党?!
沈惊澜瞳孔骤缩!难道黑袍人所谓的“第三方势力”,竟然与倒台的齐王有关?!这怎么可能?齐王若有这等本事,何至于被萧景珩如此轻易扳倒?
“消息确凿?”沈惊澜沉声问。
“千真万确!”周敬重重点头,“而且,他们接触时极其隐秘,若非属下偶然发现他们使用了一种与北狄细作类似的暗号,几乎要被瞒过去!”
北狄暗号?!齐王残党,孙管事,北狄暗号……这几者竟然串联在了一起!
那黑袍人……他到底是谁的人?齐王?北狄?还是……那个所谓的“第三方”?
“还有……”周敬的声音更加急促,带着一丝恐惧,“属下在跟踪他们时,似乎……似乎被发现了!有一个人的反跟踪能力极强,若不是属下对城西巷道熟悉,恐怕……”
被发现了!
沈惊澜心头警铃大作!如果周敬被发现了,那对方很可能顺藤摸瓜,查到自己身上!
“周叔,你立刻离开京城!”沈惊澜当机立断,“找个地方躲起来,没有我的信号,绝不能再露面!”
“可是公子您……”
“这是命令!”沈惊澜语气斩钉截铁,“我自有分寸。你快走!”
周敬看着沈惊澜坚定的眼神,知道情况危急,不再犹豫:“公子保重!”说完,他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翻窗而出,消失在夜色中。
沈惊澜关上窗户,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心脏狂跳。
事情的发展,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
齐王残党,北狄暗号,孙管事,黑袍人,半块虎符……这些线索如同散落的珠子,急需一根线将它们串联起来。
而那根线,似乎就握在萧景珩,或者那个神秘的黑袍人手中。
他感觉自已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的、正在缓缓收拢的网中。
而网的中心,似乎就是他自己,和他怀中那半块冰冷的虎符。
夜色浓稠如墨
风暴,即将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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