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武堂的静室，仿佛成了被世界遗忘的角落。
沈惊澜盘膝坐在冰冷的硬板床上，双目紧闭，周身气息却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在压抑中奔流不息。窗外，隐约传来城西方向冲天火光的映照，即使隔着重重墙壁，他似乎也能闻到那股夹杂着阴谋与血腥的焦糊气味。
集贤书院……毁了。
孙管事……死了。
这一切发生在他被萧景珩带来演武堂的当天夜里，绝非巧合。是灭口，是清理痕迹，是对方在察觉到危险后，毫不犹豫地断尾求生！其手段之狠辣，反应之迅速，令人心惊。
萧景珩知道吗？他必然知道。他甚至可能预料到了这场大火。所以他才将自己带离疏影斋，隔离在此。是为了防止自己再次卷入，还是……怕自己看到更多不该看到的东西？
沈惊澜缓缓睁开眼，眸中一片冰封的寒潭，深不见底。他没有愤怒，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对手的强大与凶残，反而激起了他骨子里那股属于沈家血脉的、永不屈服的韧性。
他想起萧景珩在校场上的话——“对敌人心存犹豫，意味着死亡。”“非友即敌。”“你能相信的，只有你手中的剑，和你自己的判断。”
没错。
他不能再被动的等待，不能再被各方势力如同棋子般拨弄。他必须主动出击，必须拥有足以打破僵局的力量。
他将怀中那半块虎符再次取出，冰凉的触感让他心神愈发凝聚。这是唯一的实物线索，必须善加利用。但在此之前，他需要实力，需要彻底掌控这具身体里奔腾的力量。
三日。
萧景珩给了他三日时间。
那就用这三日，完成最后的淬炼！
他不再去想外界的纷扰，将全部心神沉入体内。内力如同浩荡江河，沿着经脉奔流不息。他引导着这股力量，一遍又一遍地冲刷着那些曾被“锁魂针”封锁、如今虽已打通却依旧略显脆弱的穴道和经脉。
过程并不轻松，甚至可以说是痛苦。内力过处，如同钢锉刮骨，带来阵阵撕裂般的痛楚。汗水浸透了他的衣衫，额角青筋暴起，但他紧咬着牙关，连一声闷哼都未曾发出。
他回想起沈家“纯阳诀”的心法要义，回想起父亲昔日教导他运功时的点滴细节，将那精纯阳刚的内力运转得愈发圆融自如。渐渐地，那滞涩之感开始消退，经脉在一次次冲击下变得愈发坚韧宽阔，内力的流转速度也越来越快，越来越磅礴。
他仿佛能听到体内血液奔流、内力轰鸣的声音。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感，从四肢百骸涌现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当最后一处细微的凝滞被彻底冲开时——
“轰！”
脑海中仿佛有惊雷炸响！磅礴的内力再无任何阻碍，如同决堤的洪流，瞬间贯通任督二脉，直冲头顶“百会穴”！一股清凉之气从天灵灌入，与体内灼热的纯阳内力交汇融合，形成一种更加精纯、更加强大的全新力量！
突破了！
不仅仅是消除了“锁魂针”的残余影响，他的内力修为，竟在巨大的压力和对力量的极致渴求下，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达到了一个全新的境界！
沈惊澜猛地睁开双眼，眸中精光四射，如同暗夜中划过的闪电，锐利得让人不敢直视。他缓缓抬起手，五指微握，感受着掌心那凝聚的、几乎要实质化的磅礴内力，一种掌控自身命运的信心，油然而生。
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周身关节发出噼啪的轻响，如同沉睡的巨龙苏醒。此刻的他，感觉前所未有的好。力量充盈，精神饱满，五感也变得异常敏锐，甚至连窗外远处落叶飘零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他走到静室唯一那扇狭小的窗户前，望向外面阴沉沉的天色。三日之期已到，萧景珩……该来了。
果然，不到一炷香的功夫，静室的门被从外面推开。
萧景珩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依旧是那身玄色常服，目光落在沈惊澜身上时，微微顿了一下，深邃的眼底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讶异。
眼前的沈惊澜，似乎与三日前又有些不同。具体哪里不同，一时难以言说，只是那周身的气息更加内敛，却又隐隐透出一股令人心悸的锋锐，仿佛一柄被彻底拭去尘埃、即将出鞘的绝世名剑。
“看来，这三日，你没有虚度。”萧景珩走进静室，语气听不出什么波澜。
沈惊澜转过身，面对着他，微微躬身：“托殿下的福。”
态度不卑不亢，眼神平静无波，再没有了之前的挣扎、愤怒或明显的戒备，只剩下一种深沉的、难以测度的平静。
萧景珩眸光微动，在他面前站定，距离不远不近。“集贤书院的事情，听说了？”
“略有耳闻。”沈惊澜答道，“一场大火，烧得倒是干净。”
他这话说得平淡，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不知是在嘲讽纵火之人的狠辣，还是在嘲讽萧景珩的“未卜先知”。
萧景珩仿佛没有听出他话中的意味，淡淡道：“孙管事死了，线索断了。齐王府的令牌，出现在了火灾现场。”
“齐王残党？”沈惊澜挑眉，“他们倒是有胆色，也够忠心，为主子毁灭证据，不惜葬身火海。”这话里的讽刺意味更浓了。
萧景珩终于抬眸，深深看了他一眼：“你相信是齐王残党所为？”
“信与不信，重要吗？”沈惊澜迎着他的目光，反问，“殿下需要它是齐王残党所为，那它就必须是。至于真相……真相往往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谁能定义真相。”
萧景珩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那弧度冰冷而莫测。“你倒是看得透彻。”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不过，有些真相，还是需要查清的。比如……那晚在竹溪边，与你见面的人，究竟是谁？”
他终于问出来了！
沈惊澜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一个藏头露尾之辈，自称‘故人’，说了些挑拨离间、真假难辨的话，留下件不知所谓的信物，便消失了。”
他承认了接触，却将黑袍人的身份和目的模糊化，也将虎符的存在轻描淡写地带过。
“哦？不知所谓的信物？”萧景珩逼近一步，目光如炬，带着强大的压迫感，“能让对方冒险与你接触，并试图策反你的信物，会是不知所谓的东西？沈惊澜，到了此刻，你还要对本王有所隐瞒吗？”
静室内的空气瞬间凝滞。
沈惊澜能感受到萧景珩身上散发出的冰冷气息，如同实质般压来。他知道，这是最后的摊牌，也是最后的试探。
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权衡利弊。最终，他抬起眼，看着萧景珩，眼神清澈而坦然：“并非隐瞒，只是那信物事关重大，且来历不明，惊澜不敢妄下判断，更不敢轻易将其置于不可控的风险之下。”
他没有否认信物的存在，但也明确表达了不信任。这不信任，是针对所有人的，包括萧景珩。
萧景珩盯着他看了许久，那目光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彻底看穿。
良久，他身上的压迫感缓缓收敛，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淡漠：“你倒是谨慎。”
他没有再追问信物的具体细节，仿佛那并不重要，或者说，他早已通过别的途径知晓。
“集贤书院这条线虽然断了，但鱼儿已经惊了，必然会留下新的痕迹。”萧景珩转身，走向门口，“准备一下，随本王入宫。”
入宫？沈惊澜心中一震。这个时候入宫？
“殿下，这是……”
“北狄派遣使团，以恭贺秋狩为名，不日即将抵达京城。”萧景珩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带着一丝冰冷的杀意，“父皇命本王负责接待事宜，并……协同审理与北狄相关之案牍。你，作为本王新荐的‘北境事务参议’，随行觐见。”
北狄使团？！在这个敏感的时刻？！
沈惊澜瞬间明白了萧景珩的意图。他是要将自己这把刚刚淬火开刃的刀，直接摆到明面上，摆到北狄使者的面前！他要看看，面对昔日的灭门仇敌（至少是明面上的），自己会作何反应！他也要借此，向那些隐藏在暗处的势力，宣告他手中多了一把怎样的利器！
这是一步险棋，也是一招妙棋。
将自己置于风口浪尖，同时也给了自己一个名正言顺接触北狄、调查真相的身份和平台。
危险与机遇并存。
沈惊澜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波澜。他看着萧景珩消失在门外的背影，眼神变得无比锐利。
北狄使团……终于要来了吗？
也好。
有些债，是时候当面算一算了。
他整理了一下衣衫，将体内汹涌的力量归于平静，迈步走出了这间禁锢了他三日、也成就了他三日的静室。
门外，天光晦暗，秋风萧瑟。
但沈惊澜的心中，却燃起了一簇冰冷的、足以燎原的火焰。
宫门深似海，杀机暗中藏。
他这把淬火而成的利刃，即将迎来真正的试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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