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的风波虽暂歇,但其引发的暗流却在整个京城汹涌扩散。
沈惊澜这个名字,连同他镇北侯遗孤的身份,以及他在朝堂上面对北狄使臣时不卑不亢、甚至堪称犀利的反击,迅速成为各方势力瞩目的焦点。有人赞其风骨,有人叹其境遇,更有人……视其为眼中钉,肉中刺。
萧景珩将沈惊澜带回了景王府,却并未再让他回疏影斋,而是直接安置在了主院相邻的一处名为“听风阁”的院落。这里比疏影斋更为宽敞雅致,守卫也明显森严了数倍,与其说是优待,不如说是一种更严密的掌控与保护。
“北狄使团不会善罢甘休。”萧景珩屏退左右,站在听风阁的书房内,窗外是沉沉的夜色,映照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秋狩,是他们动手的最佳时机。”
沈惊澜站在他对面,刚刚换下那身令他倍感束缚的官服,穿着一身素色常服,气息内敛,眼神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清明锐利。“殿下需要我做什么?”
他不再问“为什么”,也不再质疑萧景珩的安排。朝堂之上那短暂却惊心动魄的并肩,让他清楚地认识到,至少在对抗北狄这一点上,他们的目标是高度一致的。而萧景珩的力量和权势,是他目前复仇路上不可或缺的倚仗。
萧景珩转过身,目光落在他身上,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满意。“秋狩期间,你随侍本王左右,以‘参议’身份参与一应事宜。北狄人必然会想方设法接近你,试探你,甚至……刺杀你。”
他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秋狩围场的详细地图,指尖在上面几个关键位置点了点:“这里是主猎场,这里是陛下及后宫驻跸的营帐区,这里是各国使团安置区。我们要做的,是引蛇出洞,但要确保,这条蛇咬不到不该咬的人,也……不能让它缩回去。”
他的指尖最终停留在使团区与一片标记为“猛兽区”的密林交界处。“这里,地形复杂,易于设伏,也易于……发生‘意外’。”
沈惊澜瞬间明白了萧景珩的计划。他要以自身为饵,将北狄的暗杀行动引导至可控的范围,然后……反杀!
“惊澜明白。”他沉声应道,眼中没有畏惧,只有冰冷的战意。
萧景珩看着他,忽然问道:“你可知,那副使哲布,为何对你流露出那般明显的杀意?”
沈惊澜心中一凛,这正是他心中的疑团。“请殿下明示。”
“哲布,原名不详,约二十年前出现在北狄王庭,以其阴狠毒辣和诡计多端迅速获得左贤王信任。但根据我们掌握的一些零碎情报,此人极有可能……并非纯粹的北狄人。”萧景珩的声音低沉而冷冽,“他很可能,与当年奉命构陷你沈家的那个大雍内奸,关系匪浅。甚至……他可能就是那个内奸的弟子,或者……后代。”
轰!沈惊澜脑中仿佛有惊雷炸响!
哲布……可能与直接害死他父母的凶手有关?!难怪他那眼神如此怨毒!那不仅仅是国仇,更是……家恨!
一股滔天的杀意瞬间涌上心头,沈惊澜的拳头骤然握紧,骨节发出咯咯声响,周身气息都变得凌厉起来。
“冷静。”萧景珩冰冷的声音如同寒泉浇下,“愤怒解决不了问题,只会让你失去判断。秋狩,是你接近他,查明真相的机会,但不是你动手报仇的时机。没有确凿证据,擅杀使臣,会给北狄发动战争的借口,也会将你自己置于万劫不复之地。”
沈惊澜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将那几乎要焚毁理智的恨意压了下去。他知道萧景珩说得对。报仇,不能急于一时的痛快。
“我……明白。”他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淬炼后的坚定。
萧景珩点了点头,不再多言,转身离去。
接下来的几日,沈惊澜便住在听风阁,除了必要的活动和与萧景珩商议秋狩细节外,几乎足不出户。他抓紧一切时间巩固刚刚突破的修为,将内力打磨得更加精纯凝练,惊鸿剑法也在脑海中反复推演,力求在即将到来的危机中,发挥出最大的威力。
萧景珩偶尔会来,有时带来一些关于北狄使团动向的消息,有时只是静坐片刻。两人之间的话依然不多,但那种无形的默契却在悄然增长。有时一个眼神,一个细微的动作,便能明白对方的意图。
这期间,朝堂之上关于北狄使团和沈惊澜的议论并未停歇,但都被皇帝和萧景珩以强硬手段压了下去。秋狩的准备工作在紧张有序地进行着,京城的气氛,如同绷紧的弓弦,一触即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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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狩之日,终于来临。
皇家猎场位于京城以北的苍莽山麓,旌旗招展,号角连营。皇帝携后宫嫔妃、文武百官、宗室子弟以及各国使团,浩浩荡荡,入驻早已搭建好的营地区域。
气氛热烈而喧嚣,却又暗藏机锋。
沈惊澜穿着一身利于骑射的墨蓝色劲装,外罩象征身份的参议官袍,骑马紧随在萧景珩的仪仗之后。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好奇的、探究的、嫉妒的、以及……冰冷的、充满杀意的。
北狄使团的营帐被安排在距离景王营帐不远不近的位置。沈惊澜的目光几次扫过那边,都能看到副使哲布那阴鸷的身影,如同潜伏在阴影里的毒蛇,正冷冷地注视着他。
萧景珩的营帐位于皇室区域的核心,守卫极其森严。安顿下来后,萧景珩将沈惊澜召入帐中。
“狩猎马上开始,按照惯例,首日由陛下亲自射猎开场,随后各方可自由组队入林。”萧景珩指着地图上那片“猛兽区”,“我们会往这个方向去。记住,跟紧本王,无论发生何事,不得擅自行动。”
他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是。”沈惊澜点头。
号角声再次响起,浑厚悠长,宣告着狩猎的开始。
皇帝一身戎装,弯弓搭箭,射中了早已准备好的鹿牲,赢得了满场欢呼。随后,各路王公贵族、武将子弟纷纷策马扬鞭,呼喝着冲入广阔的猎场,场面顿时变得热烈而混乱。
萧景珩并未急于出发,他带着沈惊澜以及一队精锐护卫,不紧不慢地向着预定好的“猛兽区”方向行进。他们的队伍并不张扬,但那股凛然的气势,却让沿途之人纷纷避让。
进入密林深处,光线顿时昏暗下来,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草木的清新气息,却也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危险气息。
沈惊澜全神贯注,内力运转至双目双耳,警惕地观察着周围的动静。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声,远处隐约传来的狩猎呼喝声,以及……一些极其轻微的、不属于自然的声音。
萧景珩骑在马上,看似随意地打量着四周景致,但沈惊澜能感觉到,他周身的气息已然绷紧,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
突然!
“咻!咻!咻!”
数道凌厉的破空之声,毫无征兆地从侧前方的灌木丛中暴射而出!目标并非萧景珩,而是直指他身侧的沈惊澜!是淬了毒的弩箭!
果然来了!
沈惊澜眼中寒光一闪,早有准备!他猛地一拉缰绳,座下骏马人立而起,同时腰间长剑已然出鞘,化作一道匹练般的剑光,在身前舞得密不透风!
“叮叮当当!”一阵密集的脆响,数支弩箭被精准地磕飞!
几乎在弩箭射出的同时,两侧的树林中猛地窜出十数道黑影,他们身着与林木颜色相近的伪装服,手持弯刀利刃,动作迅捷狠辣,如同扑食的饿狼,直扑沈惊澜!完全不顾及旁边的萧景珩,目标明确至极!
“保护殿下!”护卫统领一声厉喝,众护卫立刻结阵,将萧景珩护在中心。
而萧景珩,却在此刻猛地一夹马腹,座下神骏如同离弦之箭,非但没有后退,反而迎着那些刺客冲了过去!他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软剑,剑光如毒蛇吐信,灵动诡谲,瞬间便缠上了一名刺客的咽喉!
“噗嗤!”血光迸现!
沈惊澜见状,也不再保留,长剑挥洒,惊鸿剑法全力施展!但见剑光霍霍,如惊鸿掠影,迅疾无比,每一剑都直奔敌人要害!他内力深厚,剑法精妙,那些刺客虽然悍不畏死,但在他的剑下,竟如同砍瓜切菜般,纷纷倒地!
然而,刺客人数众多,而且显然都是经过严格训练的死士,配合默契,攻势如潮水般一波接着一波!他们似乎打定了主意,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将沈惊澜留在此地!
混战中,一支冷箭悄无声息地从一棵大树的树冠中射出,角度刁钻至极,直取沈惊澜的后心!而此时,沈惊澜正被三名刺客缠住,似乎避无可避!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玄色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沈惊澜身后,正是萧景珩!他仿佛背后长眼,看也未看,反手一剑挥出,精准无比地斩断了那支致命的冷箭!
“小心树冠!”萧景珩低喝一声,语气急促。
沈惊澜心头一暖,但此刻无暇他顾,剑势更加凌厉,与萧景珩背对而立,互为犄角,竟将彼此的防御圈连接了起来,形成了一个短暂却坚固的堡垒!
剑光与刀影交织,鲜血与断肢横飞。林间的厮杀惨烈而短暂。
这些刺客虽然悍勇,但在萧景珩和沈惊澜这两位顶尖高手的联手之下,尤其是在景王府精锐护卫的围攻下,很快便死伤殆尽。
最后一名刺客见事不可为,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猛地咬碎了口中的毒囊,顷刻间便七窍流血,倒地身亡。
战斗结束,林间弥漫开浓重的血腥气。
护卫们开始打扫战场,检查尸体。
萧景珩收剑入鞘,气息平稳,仿佛刚才那场激战并未耗费他多少力气。他走到沈惊澜身边,目光落在他被划破的衣袖上,那里渗出了一丝血迹。
“受伤了?”他眉头微蹙。
“皮外伤,无碍。”沈惊澜摇了摇头,看着满地狼藉的尸体,眼神冰冷,“是北狄的死士。”
“嗯。”萧景珩蹲下身,检查了一下那名服毒自尽的刺客首领,从他怀里搜出了一枚造型奇特的骨制令牌,上面刻着北狄狼头的图案。“果然是左贤王麾下的‘苍狼卫’。”
他站起身,将令牌递给沈惊澜:“收好,这是证据。”
沈惊澜接过令牌,那冰冷的触感让他心中的恨意更加炽烈。
“他们失败了,会不会还有后手?”沈惊澜问道。
“必然。”萧景珩看向密林深处,目光幽深,“这只是开胃小菜。哲布那条老狐狸,不会只有这一招。真正的杀招,恐怕还在后面。”
他顿了顿,补充道:“不过,经此一役,他们也该知道,想动你,没那么容易。”
就在这时,一名派出去探查的护卫匆匆返回,脸色凝重地禀报:“殿下,前方发现异常!似乎有大型猛兽被驱赶的痕迹,正朝着我们这个方向而来!而且……数量不少!”
大型猛兽?被驱赶?
沈惊澜和萧景珩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
北狄的后手,来了!
而且,这一次,他们利用的是猎场本身的环境,制造了一场看似“意外”的兽潮!
“结阵!准备迎敌!”萧景珩毫不犹豫地下令,声音冷冽如刀。
护卫们迅速收缩阵型,将萧景珩和沈惊澜护在中心,刀剑出鞘,弓弩上弦,严阵以待。
地面开始微微震动,远处传来了沉闷的奔腾声和令人心悸的兽吼!烟尘滚滚,树木摇晃!
一场人与兽的残酷厮杀,即将在这秋狩围场中,血腥上演!
沈惊澜握紧了手中的剑和那枚狼头令牌,感受着脚下大地传来的震动,眼神锐利如鹰。
来吧!
就让这秋狩的杀机,来得更猛烈些!
他倒要看看,是北狄的阴谋诡计狠,还是他手中的剑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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