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在耳边呼啸，刮得脸颊生疼。沈惊澜几乎将轻功施展到了极致，怀中的重量却如同千钧，沉甸甸地压在他的手臂上，更压在他的心上。
萧景珩靠在他胸前，呼吸微弱而急促，额头上沁出细密的冷汗，原本苍白的唇色隐隐泛出一丝诡异的青黑。那支弩箭仍钉在他的肩胛处，周围的布料已被暗红色的血液浸透，散发出淡淡的腥甜与一种令人不安的苦涩气味。
“坚持住……萧景珩，你给我坚持住！”沈惊澜的声音沙哑不堪，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一遍遍在萧景珩耳边重复，不知是在命令对方，还是在哀求命运。他从未如此恐惧过，即便是面对灭门之祸，面对无数次生死一线的刺杀，也未曾像此刻这般，感觉整个世界的色彩都在迅速褪去，只剩下一片令人窒息的灰白。
他不能失去他。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在他混乱的脑海中炸响，清晰得可怕。无关复仇，无关交易，仅仅是因为……他是萧景珩。
景王府的轮廓终于出现在视野尽头，如同黑暗中的灯塔。沈惊澜几乎是撞开了王府侧门，嘶哑的吼声惊动了整个沉寂的王府：
“传太医！快！！”
灯火瞬间通明，人影幢幢，慌乱却不失秩序。训练有素的侍卫迅速接管了防卫，影卫如同鬼魅般隐入黑暗，警惕着可能存在的追踪。
沈惊澜小心翼翼地将萧景珩安置在他寝殿那张宽大而冰冷的沉香木榻上。直到此时，在明亮的烛光下，他才看清萧景珩的状况有多糟糕。肩头的伤口周围，青黑色的毒素如同蛛网般正缓慢地蔓延，他的体温在迅速流失，身体因为寒冷和痛苦而微微痉挛，那双总是深邃难测的眼眸紧闭着，长睫在眼下投出脆弱的阴影。
“殿下！”王府首席太医连滚爬爬地冲了进来，看到萧景珩的状况，脸色瞬间煞白。他颤抖着手剪开衣物，检查伤口和箭簇，又搭上脉搏，越是诊断，脸色越是难看。
“如何？！”沈惊澜的声音绷得如同即将断裂的弓弦，他紧紧盯着太医，眼神凶狠得像是要将他生吞活剥。
太医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哭腔：“殿下……殿下所中之毒，乃……乃是北狄王室秘传的‘烬灰’！此毒阴寒无比，能冻结血脉，侵蚀心脉……老朽……老朽只能暂时用金针封住殿下心脉周遭大穴，延缓毒性蔓延，但……但若无解药，只怕……只怕熬不过三个时辰！”
三个时辰！
沈惊澜只觉得眼前一黑，一股腥甜涌上喉头，被他强行咽了下去。他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深陷入掌心，剧烈的疼痛让他勉强维持着清醒。
“解药呢？！”他几乎是咬着牙问出这句话。
“此毒……无特定解药！”太医涕泪横流，“传闻唯有北狄圣山之上的‘赤阳草’，以其至阳之气，或可化解‘烬灰’的阴寒毒性！但……但那赤阳草百年难遇，且远在北狄……远水解不了近渴啊！”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沈惊澜淹没。他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在冰冷的墙壁上，才勉强支撑住身体。赤阳草……北狄圣山……这根本就是一条死路！
难道……就只能这样眼睁睁看着他……
不！绝不！
沈惊澜猛地抬起头，眼中布满了血丝，那里面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执拗。他走到榻边，看着萧景珩愈发青白的脸色，感受着他越来越微弱的呼吸，一种前所未有的决绝涌上心头。
他想起自己修炼的沈家“纯阳诀”，乃是至阳至刚的内功心法。虽然不知能否对抗这霸道的“烬灰”，但这是他目前唯一能想到的办法！
“出去。”沈惊澜对太医和殿内所有侍从冷冷道，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沈公子，您……”太医还想说什么。
“我说，出去！”沈惊澜猛地回头，那双充血的眼睛里迸发出的杀意和疯狂，让所有人胆寒，不敢再多言，连忙躬身退了出去，并轻轻带上了殿门。
寝殿内，只剩下他们两人，以及跳跃的烛火和令人窒息的死寂。
沈惊澜不再犹豫。他扶起萧景珩，让他靠在自己怀中，然后盘膝坐于他身后。双手抵上那冰冷汗湿的后背，沈惊澜闭上双眼，将体内所有的杂念尽数摒弃，全力运转“纯阳诀”！
磅礴而灼热的内力，如同决堤的洪流，毫无保留地涌入萧景珩的经脉之中！
“呃——！”昏迷中的萧景珩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吟，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沈惊澜那至阳的内力，与他体内阴寒的“烬灰”之毒，如同水火相遇，瞬间在他经脉中展开了激烈的绞杀！
冰与火的冲撞，带来的是撕裂般的剧痛！
沈惊澜能清晰地感受到萧景珩经脉的痉挛和痛苦，他的心也跟着揪紧，但他不能停！他只能咬紧牙关，更加小心翼翼地将内力凝聚成一股温和而坚韧的暖流，如同小心翼翼捧着烛火的行人，在冰天雪地中艰难前行，一点点地驱散着那蚀骨的寒意。
他的内力在飞速消耗，额头渗出大颗大颗的汗珠，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与萧景珩的冷汗混合在一起。手臂上的伤口因为过度运功而再次崩裂，鲜血浸透了纱布，但他浑然未觉。
时间在无声的对抗中缓慢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沈惊澜感觉自己的内力几乎耗尽，经脉传来针扎般的刺痛，眼前阵阵发黑。就在他即将支撑不住时，他感觉到，萧景珩体内那顽固的阴寒，似乎被驱散了一丝丝，虽然微乎其微，但原本急速下降的体温，似乎……稳住了？
有效？！
这个发现如同强心剂，让沈惊澜精神一振！他强提最后一口真气，不顾经脉可能受损的风险，将最后一股精纯的纯阳内力渡了过去！
“噗——”
萧景珩猛地喷出一口暗黑色的淤血，那血液落在地上，竟带着丝丝寒气！而他肩头伤口处蔓延的青黑色，也似乎淡去了一分！
沈惊澜脱力地向后倒去，重重地靠在床柱上，剧烈地喘息着，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他紧紧盯着萧景珩，生怕刚才那点微弱的希望只是自己的错觉。
烛火噼啪一声，爆开一朵灯花。
萧景珩长睫微颤，极其缓慢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深邃的眸子，因为虚弱而显得有些涣散，但依旧锐利。他首先感受到的是背后传来的、属于另一个人的体温和那微弱却坚韧的内息波动，然后，是肩头依旧存在、却不再那么刺骨的寒意。
他微微侧过头，看到了靠在床柱上，脸色比他还要苍白，浑身被汗水血水浸透，几乎虚脱的沈惊澜。
四目相对。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药味，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劫后余生的凝滞。
萧景珩的目光落在沈惊澜崩裂流血的手臂上，又缓缓移到他因为内力耗尽而微微颤抖的手指上，最后，定格在他那双写满了疲惫、担忧，却又因为自己的苏醒而骤然亮起一丝微光的眼睛上。
他什么都明白了。
是这个他曾经视为棋子、百般掌控、甚至一度怀疑其忠诚的人，在他濒死之际，不惜耗尽自身修为，将他从鬼门关硬生生拉了回来。
心中那座冰封了二十年的坚固堡垒，在这一刻，轰然坍塌，露出里面从未示人的、柔软而滚烫的内核。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喉咙却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沈惊澜看到他醒来，紧绷的心弦骤然一松，那强撑着的力气瞬间消散，身体不受控制地向下滑去。
一只微凉的手，及时地、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力道，抓住了他下滑的手臂。
是萧景珩。他用那只未受伤的手，紧紧攥住了沈惊澜的手腕。
他的指尖依旧冰凉，但那力道，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仿佛抓住了全世界最重要的东西般的坚定。
“……值得吗？”萧景珩的声音沙哑得几乎破碎，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一丝极轻微的颤抖。他问的是，为他这样一个冷酷、算计、双手沾满鲜血的人，耗尽内力，赌上性命，值得吗？
沈惊澜抬起头，因为脱力而视线有些模糊，但他还是精准地对上了萧景珩那双仿佛要将人吸进去的深邃眼眸。他扯了扯嘴角，想露出一个惯常的、带着刺的冷笑，却发现自己连这点力气都没有了。
他只能用尽最后一丝清明，看着他的眼睛，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却清晰地传入萧景珩耳中：
“你死了……谁给我哥哥……谁给我沈家……报仇……”
话音未落，他终于支撑不住，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向前栽倒。
萧景珩下意识地伸出双臂，将他整个人接在了怀里。
沈惊澜的头无力地靠在他的颈窝，温热的呼吸拂过他冰冷的皮肤，带着一种近乎灼烫的温度。
萧景珩僵硬地抱着怀中这具因为脱力和失血而显得格外轻、格外脆弱的身体，感受着对方心脏隔着衣料传来的、微弱却顽强的跳动。
寝殿内，烛火摇曳。
他低头，看着沈惊澜毫无血色的侧脸，那上面还沾染着干涸的血迹和汗渍，狼狈不堪，却又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破碎的美感。
许久，许久。
萧景珩缓缓收紧了手臂，将怀中的人更紧地拥住，仿佛要将他揉进自己的骨血之中。他低下头，将额头轻轻抵在沈惊澜冰凉的发顶，闭上眼，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沉重而滚烫的叹息。
“傻瓜……”
这一次，他不再是为了复仇的筹码。
窗外，夜色依旧深沉，但某种冰封已久的东西，已然在这烬火与寒香的交织中，悄然融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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