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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为奕

宫宴的喧嚣,如同被厚重宫墙隔绝的另一个世界。

听风阁内,只余下秋虫最后的鸣叫,和烛火燃烧时偶尔发出的、细微的噼啪声。

沈惊澜并未安寝。

他穿着一身素白的中衣,外袍随意搭在膝上,背脊挺直地坐在临窗的软榻上。

窗棂微开,渗入的月光与室内昏黄的烛光交融,在他清俊的侧脸上投下明暗交织的影。

体内,那恢复了两三成的内力如同浅溪,在曾经干涸的经脉中艰涩流淌,带来些许力量感,却远不足以抚平他心头的焦灼。

这种无力感让他烦躁。

指尖无意识地反复摩挲着那枚完整的虎符,冰冷的金属触感是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与外界纷扰相连的实物。

脑海中,却不受控制地反复勾勒萧景珩离去时的背影——玄色蟒袍包裹着挺直却难掩虚弱的肩背,以及那句消散在夜风里、轻不可闻的“嗯”。

他何时开始,竟会将一个人的安危如此清晰地悬于心间?这感觉陌生而汹涌,让他有些无所适从,却又无法遏制。

时间在等待中显得格外漫长。他试图凝神调息,却发现心神始终无法彻底沉静。耳朵捕捉着院外最细微的声响,每一次风声掠过竹梢,都让他的心跳漏掉半拍。

直到子时已过,万籁俱寂更深时,院外终于传来了那熟悉的、刻意放轻却依旧能被他捕捉到的脚步声。

沈惊澜几乎是立刻抬眼,目光精准地投向房门。

门被轻轻推开,萧景珩带着一身秋夜的寒露与宫中宴席残留的、若有若无的酒气与脂粉香,踏入了室内。他依旧穿着那身庄重的亲王蟒袍,玉冠却不如离去时那般端正,几缕墨色发丝垂落,不经意间柔和了些许他过于冷硬的轮廓。脸色在烛光下显得愈发苍白,唇上那点因宫宴需要而强撑出的血色早已褪尽,只余下疲惫的浅淡。

他的目光在室内迅速扫过,最后,如同归巢的倦鸟,落定在窗下榻上的沈惊澜身上。见他安然坐着,并未因等待而加重伤势,萧景珩眸底那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一路紧绷着的东西,才几不可察地缓缓松开。

“还没歇着?”他开口,声音比平日低沉沙哑许多,带着显而易见的倦意,像是被砂石磨过。

沈惊澜放下虎符,下意识想站起身,去接过他可能脱下的外袍,或是倒一杯热茶。然而他刚有动作,萧景珩便抬手,做了一个极轻的、向下虚按的手势。

“坐着。”语气是惯常的命令式,却因气力不足而少了几分压迫感。

沈惊澜动作一顿,依言坐了回去,目光却始终跟随者他。只见萧景珩兀自走到桌边,并未唤人伺候,甚至没有去碰那温着热茶的暖套,而是直接执起桌上那把早已冷透的紫砂壶,给自己斟了半杯冰冷的残茶,仰头便饮了下去。冰冷的液体滑过喉间,他喉结滚动,眉心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似乎那寒意激得伤口更痛了几分,却也让他因宴席酬酢而混沌的头脑清醒了些许。

看着他这番近乎自虐的举动,沈惊澜到了嘴边的关切之语又咽了回去。他深知萧景珩的骄傲与固执,此刻任何形式的怜悯或过度关心,都可能被视作对他能力的质疑,触碰他那根关于“软弱”的敏感神经。他只能将那份莫名的揪心压下去,转而问道:

“浣衣局那边……可有消息?”

萧景珩放下茶杯,冰凉的杯壁在他指尖留下湿痕。他转过身,面向沈惊澜,烛光将他高大的身影投在墙壁上,摇曳晃动。

“找到了。”他言简意赅,声音里带着一丝彻骨寒意,仿佛刚从冰窟中捞出。

沈惊澜心脏猛地一缩,指尖无意识攥紧了膝上的衣袍:“找到了什么?”

“福海在浣衣局后面,一间堆放废弃杂物的地窖里,用砖石垒了一个极其隐蔽的暗格。”萧景珩语速平稳,却字字千钧,“里面没有预想中的血书或信物,只有几件他当年在端懿皇贵妃宫中当差时的旧宫服,一枚早已褪色的香囊,以及……一本边角磨损、页面泛黄残缺的,记录宫内器物领取与修缮事宜的陈旧底档。”

旧宫服?香囊?底档?沈惊澜眉头微蹙,这些物事听起来,与那搅动朝堂、牵连血海的惊天阴谋似乎格格不入。

“关键不在这些物品本身,”萧景珩仿佛能洞悉他心中所想,深邃的目光在跳动的烛光下显得格外锐利,“而在于存放它们的方式。那暗格并非普通机关,需要以内力灌注特定脉络,引动机关枢纽,方能开启。而机关核心处镌刻的纹路,与这枚赤火漆印上的彼岸花,分毫不差。”

沈惊澜瞬间明悟:“漆印果然是钥匙!那本看似寻常的底档……”

“底档本身残缺不全,记录琐碎,但其中有几页,被人以极其高明的手段,用特殊的、遇热方能显形的药水,留下了标记。”萧景珩说着,走到烛台旁,拿起那枚一直被他随身携带的赤火漆印,将其底部靠近跳跃的火焰,小心且均匀地烘烤了约莫十息。直到印体触手微温,他才移开,快步走到书案前,取过一张质地细腻的上等宣纸,将微热的印面稳稳地按压上去。

两人目光都聚焦在那张白纸上。

起初,并无异样。然而,数息之后,奇异的变化悄然发生。洁白的纸面上,并未出现预想中的红色漆痕,反而渐渐浮现出几行淡金色的、由无数细微扭曲的枝蔓(彼岸花)纹路巧妙勾连、组合而成的奇异文字!

那文字非篆非隶,结构古怪,带着一种原始而诡谲的美感。

“这是……”沈惊澜不由向前倾身,瞳孔微缩。

“北狄王庭传承已久的密文,非核心成员不得识。”萧景珩的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残酷确定,“这上面记载的是,二十多年前,一批经由宫内某位位份极高的贵人之手,‘特赐’往北境边军的所谓‘御寒物资’的详细调配记录。而根据影卫后续核对,这批物资中,有相当一部分,最终流向了当年……率先跳出来指控我父帅沈擎通敌叛国的,那个副将的辖地!”

轰——!

仿佛一道惊雷在脑海中炸响,沈惊澜只觉得一股寒意自脚底瞬间窜遍四肢百骸,连指尖都变得冰凉!

宫内贵人!特赐物资!指向构陷沈家的最关键人证!

所有的线索,之前如同散落一地的珍珠,此刻被这根来自深渊的、名为“昭阳宫”的丝线,彻底串联了起来,组成了一张狰狞而庞大的阴谋之网!

当年构陷沈家的,不仅仅是战场上的北狄敌军,也不仅仅是军中心怀叵测的叛徒,更有这九重宫阙之内,一只隐藏在凤座之后、翻云覆雨的黑手!这位“贵人”利用其尊崇的地位与职权,将可能藏匿了密信或其他铁证的东西,巧妙地混入御赐的物资中,光明正大地送往北境,悄无声息地完成了这桩构陷忠良、动摇国本之局中最关键、也最致命的一环!

而端懿皇贵妃,或许正是在偶然间,察觉了这位“贵人”与北狄之间不可告人的勾连,才引来了杀身之祸!福海作为心腹旧人,知晓内情,却或因没有确凿实证,或因恐惧那滔天权势,不敢直言,只能以这种近乎绝望的、隐秘到极致的方式,留下了指向最终真相的钥匙与密码。

“这位‘贵人’……究竟是谁?”沈惊澜的声音因极度的震惊与愤怒而微微发颤,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艰难挤出。能轻易调动御赐物资,能在深宫之内只手遮天到害死一位宠妃……这身份,光是想想,就让人不寒而栗。

萧景珩缓缓将那张印有淡金色密文的宣纸拿起,烛光从背面透过来,那些扭曲的枝蔓纹路仿佛活了过来,在他深邃的眸底投下诡异的光影。他脸上的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只剩下一种玉石般的、冰冷的苍白。

“那几页被药水标记的底档,对应的领取用印记录,都指向同一个地方——”

他顿了顿,目光如同淬了冰的利刃,直刺沈惊澜的心底,一字一句地:

“昭、阳、宫。”

昭阳宫!

当朝皇后的寝宫!那个母仪天下,看似温良贤淑,备受尊崇的女人?!

沈惊澜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他下意识地伸手扶住了身旁的桌沿,才勉强稳住身形。巨大的冲击让他几乎无法思考。竟然是皇后?!竟然是……她?!

是了,唯有她,有这个能力,也有这个动机。镇北侯沈擎功高震主,在北境军中威望无人能及,沈家掌握的兵权,或许早已成了某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或是阻碍了东宫(若皇后有子)平稳继位的路,或是威胁到了她背后家族的利益。与虎谋皮,勾结北狄,借刀杀人,一石二鸟……好狠毒的心计!好深远的谋划!

“但仅凭这一份来源存疑、用密文书写的记录,扳不倒一国之母。”萧景珩的声音将沈惊澜从巨大的惊骇中拉了回来,理智而冰冷,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清醒,“我们需要更直接、更无法辩驳的证据。比如,那位接收物资的副将亲笔画押的口供,或者,皇后与北狄王庭直接联络的、无法伪造的信物。”

然而,那名关键的副将,早已在当年的“清算”中,“意外”病故于流放途中。线索,似乎再次在这里戛然而止,陷入了僵局。

寝殿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烛台上那根蜡烛,燃烧到了最后阶段,火苗剧烈地跳动了几下,爆开一朵巨大的灯花,随即,室内的光线肉眼可见地黯淡了一大半,仿佛整个空间都被这沉重的真相压得喘不过气来。

萧景珩抬手,用力按压了一下突突直跳的太阳穴,难以掩饰的疲惫与虚弱终于冲破了那层冰冷的伪装,清晰地流露出来。肩胛处的伤口在冰冷的茶水和紧绷心神的双重刺激下,传来一阵阵尖锐的抽痛,体内被强行压制的“烬灰”之毒,也似乎在这情绪剧烈波动下,隐隐有了蠢动的迹象。

沈惊澜看着他苍白脸上难以掩饰的痛楚,看着他微蹙的眉心和那双闭上时显得格外脆弱的眼眸,心中那片名为“萧景珩”的湖泊,骤然掀起了滔天巨浪,再也无法维持表面的平静。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向前迈了一步,伸出手,想要扶住他那看似挺拔,实则已在强弩之末的身形。

然而,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萧景珩手臂的前一瞬,萧景珩自己似乎因一阵突如其来的眩晕,身形几不可察地晃动了一下。

这一次,沈惊澜没有再有任何犹豫,那只悬在半空的手,坚定而迅速地落下,稳稳扶住了萧景珩的手臂。

他的掌心因内力未复而带着些许温凉,透过薄薄的蟒袍衣料,清晰地感受到了萧景珩手臂传来的、一种异常冰凉的体温,以及那之下,肌肉因长期紧绷而坚硬如铁的触感。

两人俱是一僵。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萧景珩垂眸,视线落在自己手臂上那只骨节分明、因用力而微微泛白的手上。月光与残烛的光勾勒出那只手的轮廓,修长,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他没有立刻挥开,也没有出言斥责这突如其来的僭越。

沈惊澜能清晰地感觉到,手下那紧实的肌肉在最初的瞬间骤然绷紧,充满了戒备与不适,但紧接着,一种近乎无奈的、带着深深倦怠的松弛,缓缓蔓延开来。那是一种卸下部分重担后,本能流露出的依赖。

“你……”沈惊澜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喉咙干涩得厉害,声音沙哑,“你需要立刻休息。”

萧景珩沉默着,没有动,也没有看他。寝殿内只剩下两人交织的、有些紊乱的呼吸声,以及那即将燃尽的烛火发出的、细微的滋滋声。昏黄的光线将他们的影子投在墙壁上,拉得很长,扭曲着,模糊地交融在一起,不分彼此。

这沉默持续了许久,久到沈惊澜几乎以为他会就这样一直站下去。

终于,萧景珩极轻地、几乎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那叹息声太轻,像是一片雪花落在心尖,瞬间融化,却留下了一片冰凉湿润的痕迹。

“嗯。”他应了一声,依旧是那个单调的音节。但这一次,沈惊澜却奇异地从中捕捉到了一丝与以往截然不同的意味——那是一种放弃了部分坚持的妥协,一种默许的、甚至带着些许……难以言喻的依赖。

他就着沈惊澜搀扶的力道,没有再逞强,任由对方分担了自己部分重量,脚步有些虚浮地,缓缓走向内间那张宽大的沉香木床榻。

沈惊澜小心翼翼地扶着他坐下,动作间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小心与珍视。他想转身去唤门外值守的內侍进来伺候更衣盥洗,却被萧景珩抬手,用一个简单的手势阻止。

“不必。”萧景珩向后靠在床头雕刻着繁复云纹的床柱上,闭上双眼,长睫在眼下投出浓重的阴影,眉宇间那抹倦色浓得化不开,“你也去休息。”声音低哑,几乎带着气音。

沈惊澜站在原地,没有动,也没有离开。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萧景珩——看着他即使在这种极度疲惫的状态下,依旧紧蹙的眉头;看着他失去血色、微微干裂的薄唇;看着他肩上那处,因方才动作而隐隐渗出暗红色血迹的白色纱布。

一种混合着心疼、愤怒、以及某种难以定义的情愫,在他胸腔里剧烈地翻涌、冲撞。

他沉默地转过身,没有离开寝殿,而是走到外间的桌案旁。他拿起一枚细长的银签,动作轻柔地将那盏即将油尽灯枯的烛火拨亮了些许,微弱的光晕重新扩大,驱散了一小片令人心慌的黑暗。接着,他又取过火折子,熟练地点燃了桌角那尊紫铜螭纹香炉里早已备好的上品沉香。

清冽甘醇的香气,如同无形的涓流,缓缓在室内弥漫开来,一丝丝驱散着那残留的血腥气、药味,以及今夜带来的所有阴霾与压抑。

做完这一切,他搬过那张沉重的紫檀木圈椅,放在离床榻不远不近、既能随时照看又不至于打扰的位置,然后,轻轻地坐了下来。

他没有再说话,也没有再做任何事。只是如同一个最沉默的守护者,静静地坐在那里,与这片寂静的夜色融为一体。

萧景珩依旧闭着眼,仿佛已然沉睡,对外界的一切毫无所觉。

然而,在他自然垂落在锦缎被面上的、那只未受伤的手,修长的指尖,在沈惊澜坐下后,几不可察地、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长夜漫漫,灯烛终烬。

当最后一缕烛火挣扎着熄灭,唯有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棂,为室内镀上一层朦胧的银辉。

一室寂静中,只有沉香袅袅,如丝如缕,缠绵不绝。以及两道逐渐趋于同步的、平稳的呼吸声,在无声地诉说着某种超越言语的陪伴,与在这黑暗与寒冷中,悄然滋生、相互依偎的暖意。

有些东西,在经历过生死的淬炼后,便破土而出,再也无法掩藏。

它们在这寂静的夜里,悄然生长,缠绕心间,静待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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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会爆更 然后又要开始搞感情线了 给点花花收藏和评论吧꒦ິ^꒦ິ Ps,小声逼逼 有没有广播剧能找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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