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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为奕

昭阳宫带来的阴霾,如同帝都秋日终年不散的雾霭,沉甸甸地压在景王府的飞檐之上,更压在萧景珩与沈惊澜的心头。

证据链在皇后这座巍峨山峦前戛然而止,每一步试探都可能引来粉身碎骨的杀机。

萧景珩肩胛处的箭伤在太医精心调理下逐渐收口,但体内“烬灰”之毒带来的那股附骨之疽般的阴寒,却如影随形,在他运功或疲惫时便悄然泛起,提醒着他们时间的沙漏正不断流逝。

沈惊澜的内力恢复到了五六成,虽不及鼎盛时期运转自如、沛然莫御,却也足以支撑日常行动,甚至能重新拿起剑,在听风阁前的庭院中,演练那套刻入骨髓的沈家惊鸿剑法。剑光虽不如往日凛冽,那份于轻盈灵动中暗藏杀机的意蕴却未曾稍减。

他们之间形成了一种无需言说的新默契。

萧景珩不再将他拘于听风阁一隅,沈惊澜的活动范围扩大到了整个王府,甚至偶尔,他会被允许进入萧景珩外书房靠窗的一角。

那里安置了一张小案,堆放着一些经萧景珩筛选过的、关于北境舆图、边军布防以及北狄风俗物产的卷宗。这并非全然信任,更像是一种有限度的资源共享,一种在共同强大敌人面前,不得不进行的智力整合。

萧景珩于主案前处理仿佛永远也批阅不完的公文,沈惊澜就在窗下翻阅那些泛黄的纸页。

书房内多数时候只有书页翻动和笔尖划过宣纸的沙沙声。偶尔,沈惊澜会对某个北狄部落的迁徙习性提出疑问,或是就某处关隘的地形险要发表见解,声音总是平静而克制。

萧景珩或简略应答,或会抬起眼,隔着氤氲的墨香与沉香,与他探讨几句边防策论的得失。他们的对话剔除了过往的机锋与试探,变得务实甚至……带着一丝学术般的冷静。

然而,在这表面的平静之下,细微的变化正在悄然发生。

沈惊澜会发现,自己手边凉掉的茶水,总在他不经意时被侍从换上了温热的。

而他也会在萧景珩凝神批阅奏报、眉心微蹙时,不动声色地将那盏光线渐弱的琉璃灯拨得更亮一些。有时萧景珩深夜从宫中归来,带着一身寒意与疲惫,会看到外书房那盏灯还为他亮着,沈惊澜或许已伏案小憩,或许正对着一卷地图出神,那安静的身影本身,就成了一种无声的等候。

他们从不提及那夜搀扶的触碰,不提及烛烬时分无声的陪伴,更不轻易去碰触“赤阳草”与“北狄圣山”这两个象征着绝望与希望并存的名词。

但某种无形的纽带,确乎在血与火的考验后,在共同秘密的重压下,被编织得更加坚韧。它体现在萧景珩书案上总会适时出现的一盅对症而不显滋补的汤饮上;体现在沈惊澜练剑时,远处回廊下那道短暂驻足、旋即离开的玄色身影上。

这种秘而不宣的关切,如同深埋地底的潜流,沉默,却滋养着冰封土壤下悄然萌发的种子。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这日破晓,一阵急促得近乎凄厉的马蹄声踏碎了京城清晨的宁静,也如同重锤般狠狠砸穿了景王府看似平静的表象。一名风尘仆仆、甲胄染血的信使,几乎是滚鞍落马,将一封插着三根染血赤色翎羽的八百里加急军报,高高举过头顶,嘶哑的吼声回荡在王府门前:

“紧急军报!北狄左贤王兀术,亲率五万精锐铁骑,绕过常规防线,奇袭雁门关!守将周淮安将军身先士卒,血战不退,身负重伤!关隘……关隘危在旦夕,请求朝廷速发援兵!”

消息如同平地惊雷,瞬间在紫宸殿炸响!

雁门关!北境咽喉,中原屏障!此关若失,北狄铁骑便可一马平川,饮马中原!而守将周淮安,不仅是北境防线的中流砥柱,更是已故镇北侯沈擎一手提拔起来的旧部,是沈家军魂仅存的象征之一!他的重伤,雁门关的危机,刺痛了无数老臣的心,更像一把尖刀,狠狠剐在沈惊澜的心头!

朝堂之上,顿时乱作一团。主战者慷慨激昂,要求立刻调派京畿精锐,驰援北境;主和者则忧心忡忡,强调国库空虚,兵力调配不易,暗示或可遣使谈判,暂缓兵锋。

端坐龙椅之上的皇帝,面色阴沉如水,目光扫过下方争论不休的群臣,最终落在了立于武将班首、脸色苍白却脊背挺直的萧景珩身上。

“景王,”皇帝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北境军务,你素有了解。雁门关之危,你以为该如何应对?”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于萧景珩身上。

萧景珩出列,步伐因肩伤而微显滞重,但声音却清晰沉稳,掷地有声:“父皇,雁门关乃国之门户,绝不可失!周淮安将军浴血奋战,其志可嘉,其情可悯!儿臣以为,和谈乃缓兵之计,绝不可行!北狄狼子野心,此番突袭,必是预谋已久,绝非些许岁币可以打发!”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过那些主和派大臣,继续道:“当务之急,应立即从京畿大营抽调两万精锐,由一员宿将率领,火速驰援雁门关!同时,诏令周边州府,集结兵马粮草,以为后援!务必在兀术站稳脚跟之前,将其击退,重整北境防线!”

他的主张强硬而果断,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决心。然而,他话音刚落,便有老臣出列反对:“景王殿下!京畿兵力关乎社稷安稳,岂可轻易调动?况且,殿下您如今……贵体欠安,朝中谁能担此重任,统领援军,对抗兀术那等虎狼之将?”

这话看似关心,实则点出了最关键的问题——主帅人选。萧景珩重伤未愈,体内余毒未清,显然无法亲自挂帅。而朝中其他将领,要么资历不足,要么与北境渊源不深,难以在短时间内凝聚军心,对抗兀术的精锐。

朝堂之上,一时陷入了僵局。一种无能将御敌的恐慌,悄然在臣子间蔓延。

就在这时,一个清冷而坚定的声音,自殿门外传来,打破了这片沉寂:

“末将愿往!”

众人愕然回头,只见一道挺拔如松的身影,逆着晨光,大步踏入紫宸殿。他未着官服,仅一身素色劲装,墨发以一根简单的玉簪束起,面容依旧带着伤后的清癯,但那双眼睛,却亮得如同淬火的寒星,里面燃烧着压抑了太久的怒火、仇恨,以及一种义无反顾的决绝!

正是沈惊澜!

他无视两旁投来的或惊诧、或鄙夷、或探究的目光,径直走到御阶之下,单膝跪地,抱拳行礼,声音清晰传遍大殿:

“陛下!末将沈惊澜,乃已故镇北侯沈擎之子!自幼长于北境,熟知雁门关一带地形,亦曾与北狄狼骑交锋!周淮安将军,更是先父旧部,于末将有半师之谊!如今国难当头,边关危急,将军浴血,末将岂能安坐于京城?恳请陛下,允准末将随援军北上,戴罪立功,驰援雁门,以报国恩,以慰先父在天之灵!”

他这番话,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湖中,激起千层浪!沈家遗孤!那个传闻中已被景王收为禁脔的沈惊澜,竟然在此刻,以这样一种方式,重新出现在朝堂之上,并且主动请缨,要前往那九死一生的战场!

无数道目光在他和萧景珩之间来回逡巡。谁都知道沈惊澜与景王关系匪浅,他此刻站出来,是景王的意思,还是他个人的决定?

萧景珩在沈惊澜踏入大殿的那一刻,背在身后的手便悄然握紧。他看着那个跪在御前,背影单薄却倔强挺直的身影,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北上?雁门关?那是何等凶险之地!他内力未复,旧伤在身,面对的是凶残的兀术和数万北狄铁骑……这无异于送死!

他想开口阻止,想用最冰冷的语气命令他退下。但当他看到沈惊澜眼中那不容动摇的坚定,那与记忆中镇北侯沈擎如出一辙的、为国为民不惜此身的赤诚时,所有阻止的话语都卡在了喉咙里。

他了解沈惊澜。这不是冲动,这是沉积了数年的家仇国恨,在找到出口后的必然爆发。他无法阻止,也不能阻止。

皇帝深邃的目光落在沈惊澜身上,久久不语。殿内气氛凝重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终于,皇帝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意味:“沈惊澜,你可知,军中无戏言。此去北境,凶险万分,你若败了,损兵折将,该当何罪?”

“末将愿立军令状!”沈惊澜抬起头,目光毫无畏惧地与皇帝对视,“若不能助雁门关稳住防线,击退北狄,末将愿提头来见!”

掷地有声的誓言,回荡在寂静的大殿中。

皇帝的目光又转向萧景珩:“景王,你以为如何?”

萧景珩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翻涌的复杂情绪,上前一步,躬身道:“父皇,沈惊澜熟悉北境,与周淮安将军有旧,确是合适的辅助人选。然其毕竟年轻,且……伤势未愈。儿臣以为,可命其为援军先锋参军,佐助主帅,参赞军机,戴罪立功。另,儿臣推荐忠勇公冯冀为主将,冯老将军作战勇猛,经验丰富,足以担当此任。”

他没有完全反对,而是给出了一个更稳妥的方案,既满足了沈惊澜奔赴前线的心愿,又在一定程度上保障了他的安全,至少名义上,他不是承担最终责任的主帅。

皇帝沉吟片刻,目光在萧景珩和沈惊澜之间扫过,最终做出了决断:“准奏!即封忠勇公冯冀为北征大将军,率京畿两万精锐,火速驰援雁门关!沈惊澜为先锋参军,随军出征,戴罪立功,不得有误!”

“臣领旨!”萧景珩与沈惊澜同时躬身。

退朝的钟声响起,百官如同潮水般退去,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不同的神色。

沈惊澜站起身,感觉一道目光始终落在自己身上。他转过头,正对上萧景珩深邃难辨的眼眸。那里面没有了朝堂上的冷静与支持,只剩下一种沉沉的、几乎要将他吞噬的复杂情绪,有关切,有担忧,有不赞同,或许……还有一丝被他强行压抑下去的什么。

两人隔着流动的人群,静静对视了片刻。

没有言语。

沈惊澜率先移开目光,转身,随着人流向外走去。他的步伐坚定,背影决绝,仿佛此去,便要将过往的一切都抛在身后。

萧景珩站在原地,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垂在袖中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直到那身影彻底消失在宫门外的光晕中,他才缓缓闭上眼,压下喉头涌起的一股带着铁锈味的腥甜。

他知道,他放走的,不仅仅是一把复仇的刀,更是他冰封世界里,唯一那簇……试图靠近他的火焰。

当夜,景王府,听风阁。

沈惊澜正在默默收拾行装,其实也没什么可收拾的,不过几件换洗衣物,一些金疮药,以及那柄陪伴他多年的贴身短剑。

脚步声自身后响起,他没有回头,也知道是谁。

萧景珩走到他身后,沉默地看着他将那柄短剑小心地缠好,放入行囊。

“北境苦寒,雁门关更是风沙如刀。”萧景珩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你的内力未复,旧伤未愈,此去……万事小心。”

沈惊澜动作顿了顿,没有转身,只是低低地“嗯”了一声。

又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

“这个,你带上。”萧景珩将一个巴掌大小的、触手温润的墨玉小瓶放在桌上,“里面是三颗‘护心丹’,虽不能解百毒,但于内伤调息、危急时吊命,或有奇效。”

沈惊澜看着那枚一看便知价值连城的玉瓶,心头微颤。他没有拒绝,也没有道谢,只是伸出手,将玉瓶拿起,紧紧握在掌心。那玉瓶上,似乎还残留着萧景珩指尖的温度。

“我会拿到赤阳草。”沈惊澜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承诺,“在你……撑不住之前。”

萧景珩身体几不可察地一震。他看着沈惊澜依旧背对着他的、显得有几分单薄的肩膀,一种强烈的、想要将人留下的冲动几乎冲破理智。但他最终什么也没做,只是缓缓抬起手,似乎想碰一碰那近在咫尺的肩膀,却在即将触及时,生生顿住,转而拂去了自己袖口并不存在的灰尘。

“活着回来。”最终,他只说出了这四个字。声音低沉,带着一种近乎沉重的嘱托。

沈惊澜握紧了手中的玉瓶,感受着那一点珍贵的暖意渗入肌肤。

“你也是。”

他没有回头,背上行囊,大步向外走去,再未停留。

萧景珩独自站在空旷的听风阁内,看着那扇还在微微晃动的门,仿佛还能看到那人离去的决绝背影。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属于沈惊澜的、清冽的气息。

他缓缓走到窗边,望向北方那片被浓重夜色笼罩的天空。

边关烽烟起,故人踏征程。

而他,只能在这九重宫阙之内,等待着不知何时才会传来的消息,守着这骤然变得空荡冰冷的王府,以及掌心那一点点……尚未冷却的余温。

长夜漫漫,前路未卜。

家国与私情,在这一刻,紧密地、也是残酷地,交织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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