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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为奕

沈惊澜的声音不高,却如一块投入死水的巨石,在偌大的紫宸殿内激起千层浪。

刹那间,所有或慷慨激昂、或畏缩求和的声音都戛然而止。无数道目光,惊愕、质疑、嘲讽、复杂,齐刷刷地聚焦在那个立于大殿中央、身姿笔挺如青松的青色身影上。

罪臣之后?他竟敢自称罪臣之后?还妄想领兵?!

“荒谬!”兵部尚书李崇第一个跳出来厉声斥责,“沈惊澜!你乃戴罪之身,蒙陛下与景王殿下天恩,方得苟全性命,安敢妄议军国大事,还敢口出狂言,欲染指兵权?!尔父通敌之案尚未昭雪,你又有何颜面,有何资格,立于这大殿之上,言及北境,言及雁门关?!”

这话如同毒鞭,狠狠抽在沈惊澜的心上,也抽在萧景珩的眉宇间。萧景珩负于身后的手,指节骤然攥紧,骨节泛出青白色,但他依旧沉默着,只是那目光,如同淬了冰的刀刃,冷冷扫过李崇。

沈惊澜却面色不变,他甚至没有看李崇一眼,目光依旧沉静地望向御座之上的皇帝,只是那沉静之下,是压抑了太久、即将喷薄而出的岩浆。

“李大人所言极是。”沈惊澜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量,“惊澜确是罪臣之后,此身此命,早已不属于自己。正因如此,才更无惧一死!北狄狼子野心,雁门关乃我大雍门户,门户若破,则山河破碎,黎民涂炭!届时,纵有万千金银,无数和约,可能换回我边关将士性命?可能护佑我大雍百姓安宁?!”

他猛地转身,目光如电,扫过那些主和派的官员,最终落回李崇身上,字字铿锵:“资格?我沈家三代镇守北境,满门忠烈,血染黄沙!我父沈擎,一生为将,拒北狄于国门之外,直至蒙冤身死!我沈惊澜,纵是戴罪之身,体内流淌的,依旧是将门之血,心中所系,依旧是大雍山河!这资格,不是我沈惊澜要的,是北境的烽火给的,是雁门关将士的鲜血给的,是千千万万可能流离失所的大雍子民给的!”

他一番话,掷地有声,带着金戈铁马的铮鸣与家国将倾的悲壮,竟让许多方才主和的官员面露惭色,哑口无言。

“陛下!”沈惊澜再次面向皇帝,单膝跪地,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那是他身为沈家子弟,烙印在骨子里的姿态,“臣,沈惊澜,愿以戴罪之身,即刻奔赴雁门关!不需一兵一卒,只求一个身份,一个能站在雁门关城墙之上,与周淮安将军,与所有守关将士,同生共死的身份!城在人在,城亡人亡!若不能退敌,臣甘愿战死沙场,以血洗刷沈家之耻,以魂告慰父兄在天之灵!若侥幸退敌,臣亦不求功勋,只求陛下……重查沈家旧案,还我父兄,一个清白!”

最后四个字,他几乎是咬着牙,从喉咙深处挤出来,带着血泪的重量,回荡在寂静的大殿中。

满殿寂然。

就连一直闭目养神的几位老臣,也缓缓睁开了眼睛,目光复杂地看着殿中那个跪得笔直的身影。

以戴罪之身,赴必死之局。不求生还,只求清白。

这是何等的决绝,何等的……悲壮!

龙椅之上,皇帝深邃的目光落在沈惊澜身上,久久未语。他看到了这个年轻人眼中的火焰,那是不属于朝堂算计的、最纯粹的家国热血与沉冤昭雪的渴望。他也看到了,站在百官之前,那个自始至终未曾发言的七子——萧景珩,虽面无表情,但那紧绷的下颌线和周身几乎凝成实质的低气压,无不昭示着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父皇!”终于,萧景珩动了。他出列,躬身,声音依旧是惯常的冷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沈参议虽身份特殊,然其心可鉴,其志可嘉。雁门关危殆,周将军重伤,军中需一熟悉北境、能稳定军心之人。儿臣以为,可授沈惊澜‘北境行军参赞’之职,即刻前往雁门关,协助守城,戴罪立功!”

他没有为沈惊澜求情,也没有提及沈家冤案,只是从最实际、最符合朝廷利益的角度,给出了一个折中的方案。行军参赞,无直接兵权,却有参议军机、稳定军心之责,正适合沈惊澜此刻的身份与能力。

皇帝的目光在萧景珩和沈惊澜之间逡巡片刻,终于缓缓开口,声音带着帝王的威严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准奏。即擢沈惊澜为北境行军参赞,即刻启程,奔赴雁门关,协助守城,戴罪立功!”

“臣,领旨!谢陛下隆恩!”沈惊澜重重叩首,额头触及冰冷的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圣旨既下,再无转圜。

退朝的钟声响起,百官心思各异地散去。看向沈惊澜的目光,有钦佩,有惋惜,更有深深的忌惮。

沈惊澜站起身,感觉双腿有些发麻,却依旧挺直了脊梁。他转身,正对上萧景珩深邃难辨的眼眸。

两人隔着几步的距离,在逐渐空旷的大殿中对视。

没有言语。萧景珩的眼中翻涌着太多复杂的情绪——担忧,恼怒,或许还有一丝……被他强行压下的,名为“不舍”的东西。他知道此去凶多吉少,雁门关如今就是一座孤城,一座熔炉。他刚刚才确认了自己无法失去这个人,转眼却要亲自将他推向最危险的战场。

沈惊澜看懂了他眼中的波澜。他微微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对着萧景珩,极轻、却极其郑重地,点了点头。

那眼神在说:等我回来。

亦或在说:保重。

然后,他不再停留,毅然转身,迈着坚定的步伐,向着殿外走去,走向那即将被战火染红的北境天空。青色官服的身影在巨大的殿门前显得有些单薄,那背影却带着一种一往无前的决绝,仿佛没有什么能阻挡他的脚步。

萧景珩站在原地,看着他消失在光影交界处,袖中的手紧紧攥着,直到指甲刺破掌心,传来尖锐的痛感。

他终究,还是让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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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王府,听风阁。

沈惊澜回来的速度很快。圣命在身,刻不容缓。他需要立刻轻装出发。

他推开听风阁的门,却见萧景珩已然站在屋内,背对着他,望着窗外。

“殿下?”沈惊澜微微一怔。

萧景珩转过身,脸上已恢复了平日的淡漠,只是眼底那抹挥之不去的青黑,泄露了他并未休息好的事实。他手中拿着一个狭长的、看起来十分古旧的乌木剑匣。

“把这个带上。”萧景珩将剑匣递过来,语气不容拒绝。

沈惊澜接过,入手微沉。他打开匣盖,里面并非他想象中的神兵利器,而是一柄样式古朴、剑鞘上刻着繁复云纹的三尺青锋。剑未出鞘,已能感受到一股内敛的寒意与隐隐的浩然之气。

“这是……”

“‘惊鸿’。”萧景珩淡淡道,“你沈家祖传之剑。当年……你父亲出征前,寄存在本王母妃处的。”

沈惊澜浑身剧震,不敢置信地看着匣中之剑,眼眶瞬间湿润。惊鸿剑!他只在父亲的书房画像中见过,据说早已随着父亲的战死而遗失,没想到……竟然在萧景珩这里!是了,父亲与端懿皇贵妃是旧识,或许早有预感,才将此剑托付……

这不仅仅是一柄剑,更是他沈家的魂,是父亲未曾说出口的期望与信任!

他颤抖着手,轻轻抚过冰凉的剑鞘,仿佛能感受到父亲掌心的温度。

“多谢……殿下。”千言万语,哽在喉头,最终只化作这四个沉重无比的字。

萧景珩看着他泛红的眼眶和小心翼翼的动作,眸色深了深,别开视线:“雁门关情况不明,北狄此番有备而来,左贤王兀术亲自督战,凶险异常。周淮安重伤,军中恐有不稳。你此去,首要之务是稳定军心,其次才是退敌。遇事……多与周淮安留下的副将商议,切勿冲动。”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了几分,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艰涩:“‘烬灰’之毒……本王会设法。你……活着回来。”

最后四个字,他说得极轻,却像重锤般敲在沈惊澜心上。

沈惊澜抬起头,深深地看着萧景珩,仿佛要将他此刻的模样刻进灵魂里。他看到了那冰冷外表下,深藏的关切与担忧。

“我会的。”沈惊澜握紧了手中的剑匣,声音坚定,“为了沈家,为了雁门关,也为了……”他顿了顿,终究没有说出那个呼之欲出的名字,只是道:“……殿下体内的毒。”

有些话,无需言明,彼此心照。

他拿起早已准备好的简单行囊,将剑匣背在身后,对着萧景珩,拱手,深深一揖。

然后,转身,大步离去,再无留恋。

萧景珩站在原地,听着那脚步声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院外。他缓缓走到窗边,看着那个青色身影翻身上马,在一队精锐王府护卫的簇拥下,绝尘而去,消失在长街的尽头。

秋风卷起落叶,打着旋儿,掠过空荡荡的庭院。

他伸出手,接住一片枯黄的叶子,指尖冰凉。

江山北望,烽火连天。

而他心中牵挂的那一点惊澜,已毅然投身于那滔天巨浪之中。

此去,关山万里,生死难料。

唯愿,旗开得胜,平安……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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