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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rectory风雪孤刃

江山为奕

朔风如刀,卷着冰冷的雪粒,抽打在脸上,带来刺骨的疼痛。沈惊澜勒马立于一处荒芜的山脊,眺望着北方那片被铅灰色云层笼罩的、仿佛没有尽头的苍茫大地。这里已是雍朝边境,再往北,便是北狄的疆域。

身后,是家国故土,是那个身中剧毒、在朝堂上独自面对风雨的人。身前,是龙潭虎穴,是危机四伏的北狄圣山,是渺茫的生机。

他紧了紧身上厚重的狼皮大氅,这是离开前,萧景珩命人连夜送来的,内衬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极淡的、属于那个人的清冷气息。这气息在这冰天雪地中,成了他唯一能汲取的暖意。

那日离京,他未再与萧景珩见面。只在出发前,收到了一个密封的木匣。里面没有只言片语,只有一柄通体乌黑、样式古朴的匕首,匕身刻着繁复的防滑纹路,匕鞘内侧,刻着一个极小的、不易察觉的“珩”字。此外,还有几瓶效果极佳的疗伤药和解毒丹。

一切尽在不言中。

沈惊澜知道,这是萧景珩能给出的、最直接的关切与支持。他不会挽留,因为挽留无用;他不会嘱托珍重,因为珍重二字太过苍白。他只是将他能给的、或许能在绝境中保命的东西,默默交到他手中。

“等我回来。”沈惊澜在心中默念,不知是对萧景珩说,还是对自己说。他最后望了一眼南方,那里有他血海深仇的根源,如今,更有了他割舍不下的牵挂。然后,他猛地一夹马腹,一人一骑,如同离弦之箭,决绝地冲入了漫天的风雪之中,身影很快便被北地的苍茫所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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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王府,听风阁。

萧景珩站在窗前,望着庭院中枯枝上最后一片顽强不肯凋零的树叶,被一阵疾风狠狠卷走,消失在灰暗的天际。他肩胛处的伤口在阴冷的天气里隐隐作痛,体内的“烬灰”之毒,如同潜伏的冰蛇,偶尔会窜起一丝寒意,提醒着他时间的流逝。

他手中摩挲着那枚完整的虎符,冰冷的金属似乎也沾染了他指尖的温度。

“殿下,”侍卫统领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凝重,“雁门关……失守了。”

萧景珩的背影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尽管早有预料,但当噩耗真的传来时,那股沉重的无力感与愤怒依旧如同巨石压顶。

周淮安重伤,守军损失惨重,北狄铁骑踏着雍朝将士的尸骨,叩开了中原的门户。消息传回,朝野震动,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

“朝中……现在如何?”萧景珩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只有一种极致的冰冷。

“主和派声音甚嚣尘上,以户部尚书为首,言及国库空虚,不宜久战,主张……割让北境三郡,与北狄议和。”侍卫统领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懑。

割地求和?!简直是奇耻大辱!

萧景珩猛地攥紧了拳,虎符坚硬的棱角深深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痛感。他仿佛能看到,那些高高在上的官员,为了自身的利益和所谓的“安稳”,是如何轻描淡写地,就将无数边关将士用血肉守护的疆土,将北境无数百姓的身家性命,如同弃子般拱手让人!

他想起了沈惊澜。那个如今正孤身奔赴北狄的男人,他的父亲,他沈家满门,就是为了守护这片土地,而含冤莫白,血染沙场!如今,竟有人要将他父辈乃至无数英烈誓死捍卫的东西,轻易断送?

一股混杂着家国之恨、以及对远方那人命运的担忧的炽热情绪,在他胸中疯狂冲撞,几乎要冲破他那冰封的外壳。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强行将翻涌的情绪压下。现在不是愤怒的时候。

“备车,入宫。”他转身,玄色衣袍带起一阵冷风,苍白的脸上,唯有一双眸子,燃烧着足以焚尽一切阴霾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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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宸殿内,气氛如同凝固的油脂,沉闷得令人窒息。

龙椅上的皇帝面色阴沉,下方文武百官分立两侧,主战派与主和派争得面红耳赤,几乎要在金殿之上动起手来。

“陛下!北狄兵锋正盛,我军新败,士气低落!此时若强行开战,无异于以卵击石!割让三郡,换取休养生息之机,乃是眼下最稳妥之策啊!”户部尚书声泪俱下,仿佛割的不是国土,而是他心头一块无关紧要的肉。

“放屁!”一名老将军须发皆张,怒目圆睁,“雁门关后,便是千里平原,无险可守!割让三郡?北狄狼子野心,岂会满足?今日割三郡,明日就要十郡!这是亡国之兆!老臣愿亲自领兵,驰援北境,与北狄决一死战!”

“李老将军勇武可嘉,然国库空虚,粮草不济,这仗如何打?难道要让将士们饿着肚子去拼命吗?”

争论不休,如同菜市口般嘈杂。

就在这时,一个冰冷而清晰的声音,穿透了所有的喧嚣,响彻大殿:

“谁说,无粮可调?无兵可派?”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景王萧景珩不知何时已立于大殿中央。他身姿挺拔如松,尽管脸色苍白,但那双深邃的眼眸扫过众人时,带来的威压却让整个大殿瞬间安静了下来。

“殿下有何高见?”主和派的官员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讽。

萧景珩没有看他,而是面向龙椅,拱手沉声道:“父皇,儿臣已查明,东南漕运、江浙盐税,历年亏空高达千万两白银,这些银子去了何处?”他目光如电,猛地射向户部尚书等人,“莫非,都拿去填充了某些人的私库,以至于如今国家有难,竟无粮饷可用?!”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尤其是户部尚书及其党羽,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你……你血口喷人!”户部尚书气得浑身发抖。

“是不是血口喷人,一查便知。”萧景珩语气淡漠,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至于兵力……北境虽失雁门,但各地驻军尚在,溃败之军亦可收拢整编。更重要的是,”他顿了顿,声音提高,带着一种决绝的气势,“国难当头,岂分朝野?”

他目光扫过全场,一字一句,如同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传本王令:即刻起,开放各地武库,准许北境溃兵、民间义士、江湖豪杰,自行组建‘义军’,保家卫国,抗击北狄!所需粮饷,由本王一力承担,事后,按军功论赏,绝不亏待!”

允许民间组建义军?!这可是从未有过的先例!这意味着,将前所未有的力量释放出来,固然能缓解兵源压力,但也可能带来失控的风险!

“景王殿下!此计万万不可!民间武装,良莠不齐,若失控……”有保守官员立刻反对。

“失控?”萧景珩冷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无尽的苍凉与决绝,“难道眼睁睁看着北狄铁蹄踏破山河,屠戮我大雍子民,就不算失控吗?!今日,这义军,本王组定了! 若有谁认为此举不妥,大可亲自前往北境,去问问那些家破人亡的百姓,去问问那些血战至死的亡魂!”

他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带着一种悲壮的家国情怀,一种破釜沉舟的勇气。许多原本主战的将领和官员,闻言纷纷动容,看向萧景珩的目光充满了敬佩与支持。

龙椅上的皇帝,看着下方那个锋芒毕露、却又仿佛承载着整个江山重量的儿子,眼中神色复杂难明。最终,他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也有着帝王的决断:

“准奏。北境战事,由景王萧景珩,总领全局。一应事宜,可先斩后奏!”

“儿臣,领旨!”萧景珩重重叩首。

当他抬起头时,眼中已再无半分犹豫与彷徨,只剩下冰冷的战意与坚定的信念。

他知道,这不仅是一场卫国战争,更是他与沈惊澜能否拥有未来的关键。他必须守住这片江山,等他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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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的北地风雪中,沈惊澜刚刚躲过一队北狄巡骑兵的搜查,藏身在一个冰冷的山洞里。他嚼着干硬的肉干,就着雪水吞咽,怀中紧紧握着那柄刻着“珩”字的匕首。

外面风雪呼号,他却仿佛能听到,来自南方那片土地上的呐喊与金戈铁马之声。

他抬起头,望向山洞外漆黑的夜空,那双在黑暗中依旧清亮的眸子里,映着跳动的篝火,也映着远方那个人的身影。

“等我。”他轻声说,如同誓言。

山河破碎,风雪满途。

但信念与牵挂,是他们手中最锋利的刃,也是彼此心中,永不熄灭的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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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旨下达的速度快得超乎寻常。

“着景王萧景珩,即刻启程,驰援雁门关,总领北境一切军政要务。原镇北侯次子沈惊澜,暂授昭武校尉,随军参赞,戴罪立功。”

没有盛大的饯行仪式,没有冗长的百官相送。就在军报抵达的次日黄昏,一支轻装简从、却透着凛冽杀气的队伍,便如同暗色的洪流,沉默地驶出了京城北门。

萧景珩依旧是一身玄色常服,外罩墨色大氅,端坐于通体乌黑的骏马之上。他的脸色在暮色中显得愈发苍白,肩胛处的伤显然并未痊愈,但背脊挺直如松,目光锐利如鹰,扫过前方苍茫的官道,仿佛能穿透这沉沉暮霭,直抵千里之外烽火连天的边关。

沈惊澜跟在他身侧稍后的位置,换上了一身合体的玄色轻甲,这是萧景珩命人连夜为他改制的。甲胄冰凉,贴在初愈的肌肤上,带来一丝清晰的战意。他没有再看京城最后一眼,那里有他未雪的沉冤,有他生死不明的兄长,也有……他与身后这个人之间,尚未理清也来不及言明的纠葛。此刻,他的目光与萧景珩一样,投向了北方。

家与国,仇与情,在雁门关的烽火面前,被强行拧成了一股绳。

队伍日夜兼程,马蹄踏碎秋霜,旌旗卷起朔风。越往北,天地越发萧瑟,空气中渐渐弥漫起一种边塞特有的、混合着尘土与隐约硝烟的气息。沿途所见,尽是拖家带口南逃的百姓,他们面黄肌瘦,眼神惶恐,孩童的啼哭与老人的叹息,如同无形的鞭子,抽打在每一个将士的心上。

沈惊澜看着这一切,握着缰绳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他曾是镇守这片土地的将门之后,如今却要以“戴罪之身”归来。父亲的教诲言犹在耳——“沈家枪,不为一家一姓,而为身后万千黎庶。” 而今,北狄铁蹄践踏的,正是父亲曾誓死守护的土地和百姓。

一股灼热的气流在他胸中翻涌,那是沉寂多年的将门之血,在故土烽烟的刺激下,重新沸腾。

途中歇息时,萧景珩召集麾下将领商议军情。地图铺在简陋的木桌上,雁门关周边地形一目了然。

“周淮安将军重伤昏迷,关内守军群龙无首,只能凭借天险苦苦支撑。兀术的五万铁骑分成三股,轮番猛攻,关墙已有多处破损。” 斥候统领的声音沉重。

“朝廷援军主力至少还需十日方能抵达。” 一位副将眉头紧锁,“我们轻骑先行,虽快,但兵力不足五千,如何解这燃眉之急?”

帐内气氛凝重。硬碰硬,无异于以卵击石。

一直沉默旁听的沈惊澜,目光紧紧锁在地图上雁门关侧后方的某处山谷,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不一定非要硬撼其锋。”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这位曾经的“刺客”,如今的“昭武校尉”,在众多沙场老将眼中,依旧透着几分神秘与不确定。

萧景珩抬眸看他,眼神深邃,没有任何表示,只道:“说下去。”

沈惊澜走上前,指尖点向那个名为“野狼峪”的山谷:“此处是兀术大军后勤补给必经之路,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兀术倾巢而出,后方必然空虚。若我们能派出一支精锐,绕过主战场,奇袭野狼峪,焚其粮草……”

“断其粮道!”一位老将眼睛一亮,随即又皱眉,“想法虽好,但野狼峪必有重兵把守,奇袭队伍人数不能多,且需极其熟悉北地山形地貌,否则便是自投罗网。”

“我对野狼峪一带的地形,了如指掌。” 沈惊澜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幼时随父兄巡边,曾多次勘察此地。有一条采药人走的小道,可绕到峪口上方。”

帐内再次陷入寂静。众人看向沈惊澜的目光变了。这已不是简单的冒险,而是将自身置于九死一生之地。

萧景珩凝视着沈惊澜,眸中情绪翻涌,如同风暴将至的海面。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个计划的危险性。沈惊澜内力未复,此去无异于羊入虎口。

“末将愿往!” 沈惊澜单膝跪地,抱拳请命,甲胄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他没有看萧景珩,目光低垂,落在冰冷的地面上。他知道萧景珩在看他,那目光几乎要在他身上灼出两个洞来。

漫长的沉默,仿佛过了一整个世纪。只有帐外呼啸的风声和旗帜猎猎作响。

终于,萧景珩的声音响起,冰冷、平稳,不带一丝情绪,却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

“准。”

……

夜色如墨,星月无光。一支不足三百人的死士队伍,如同暗夜中潜行的猎豹,悄无声息地脱离了大部队,消失在崎岖的山岭之中。沈惊澜一身黑色劲装,走在最前,他的身影很快融入了浓稠的黑暗。

萧景珩立于坡顶,墨色大氅在凛冽的寒风中狂舞,仿佛随时都会化作巨大的羽翼腾空而去。他望着沈惊澜消失的方向,那里只剩下吞噬一切的黑暗和呜咽的风声。肩胛处的旧伤在寒意刺激下隐隐作痛,体内那被压抑的“烬灰”之毒,也仿佛因心绪剧烈波动而蠢蠢欲动。

他负在身后的手,紧紧攥着,指甲深陷入掌心,刺破了皮肉,渗出血丝,却浑然不觉。

他给了他机会,给了他身份,甚至默许了他以身为饵的计划。可当那个人真的头也不回地踏入那片死地时,萧景珩才发现,那些所谓的算计、权衡、掌控,在失去的恐惧面前,变得如此不堪一击。

他想起沈惊澜跪地请命时低垂的、看不清神情的侧脸,想起他甲胄下依旧单薄的身形,想起他体内尚未恢复的内力和肩头自己留下的伤痕……一种从未有过的、尖锐的刺痛,狠狠攫住了他的心脏,比“烬灰”之毒发作时更甚。

“殿下,风大了,回帐吧。” 贴身侍卫低声劝道。

萧景珩恍若未闻,依旧如同雕像般伫立在风中。许久,他才缓缓松开已然麻木的手,掌心一片黏腻冰凉。他转过身,脸上已恢复了一贯的冰冷与威严,只有那过分苍白的唇色,泄露了他方才经历的风暴。

“传令下去,全军加速,拂晓前,必须抵达雁门关外五十里处的黑水坳驻扎。”

“是!”

他迈开脚步,走向主帅营帐,背影孤绝而坚定。

沈惊澜,你可以不惜命地去搏。

那本王,就用这雁门关的胜利,为你铺一条……活着回来的路。

夜色深沉,北风卷着雪沫,扑打在脸上,如同刀割。

沈惊澜带领着三百死士,在险峻的山道上艰难跋涉。山路湿滑,荆棘丛生,每一步都充满危险。他体内的内力不足以御寒,冰冷的寒意如同细针,刺入骨髓。但他不能停,甚至不能表现出丝毫的虚弱。

他知道,萧景珩在看着他离开,即便看不到,也一定能感受到。他不能回头,不能犹豫。这不仅是为了证明自己,为了沈家的声誉,更是为了……不辜负那道最终落在他身上的、沉重而复杂的目光。

“校尉,前面就是野狼峪了!” 斥候压低声音回报。

沈惊澜抬手,示意队伍停下隐蔽。他伏在一块巨大的山石后,向下望去。

峪口灯火通明,北狄巡逻队来回穿梭,防守果然森严。但借着微弱的火光,他能看到峪内堆积如山的粮草辎重。

就是这里了。

他深吸一口冰冷彻骨的空气,压下胸腔内因寒冷和紧张而加剧的心跳,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寒芒。

“按计划,分头行动。一刻钟后,以火为号。”

家国天下,爱恨情仇,皆系于此一举。

他握紧了手中的剑,剑柄上,似乎还残留着某人指尖冰凉的触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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