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支淬毒的弩箭，如同毒蛇的獠牙，深深钉入了萧景珩的后心偏左的位置，离心脏仅寸许之遥。他几乎是瞬间就失去了所有力气，沉重的身躯向前倾倒，却被一双颤抖而坚定的手臂死死抱住。
“萧景珩——！”
沈惊澜的嘶吼声撕裂了混乱的战场，带着一种近乎野兽般的绝望与恐慌。他眼睁睁看着那抹刺目的幽蓝在那玄色衣袍上迅速晕染开，如同死亡的印记。怀中人的体温在飞速流逝，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那张总是冷峻苍白的脸，此刻更是褪尽了最后一丝血色，呈现出一种濒死的灰白。
世界仿佛在瞬间失去了所有声音和色彩，只剩下怀中这具迅速冰冷下去的身体，和心脏被撕裂般的剧痛。
“不……不……你不能死……”沈惊澜语无伦次，声音破碎不堪，他徒劳地用手去捂那不断涌出黑血的伤口，温热的液体瞬间浸透了他的指缝，灼烧着他的皮肤。“坚持住……求你……萧景珩……求你……”
他从未如此卑微地祈求过什么，即便是面对灭门之祸，他也只是将仇恨刻入骨髓，不曾向命运低头。可此刻，看着这个曾被他视为仇敌、又不知不觉占据了他全部心神的男人生命垂危，他所有的骄傲、所有的坚持，都轰然倒塌，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恐惧和悔恨。
为什么……为什么没有早一点察觉？
为什么……为什么挡下这一箭的不是自己？
周围的厮杀声仿佛隔了一层厚厚的琉璃，模糊而遥远。景王府的侍卫们拼死将他们护在中心，且战且退。沈惊澜什么都顾不上了，他一把将萧景珩背起，用尽全身的力气，甚至不惜燃烧刚刚恢复不多的内力，施展出此生最快的速度，如同离弦之箭，朝着景王府的方向亡命奔去。
风声在耳边呼啸，却吹不散那浓重的血腥味和怀中人越来越微弱的呼吸。沈惊澜的心跳快得几乎要挣脱胸腔，每一步都踏在绝望的边缘。他不停地对背上的人说话，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萧景珩……你听着……我不准你死……”
“我们还没去北狄圣山……还没拿到赤阳草……”
“沈家的仇还没报……我哥哥还没找到……”
“你答应过……要给我一个交代……你不能言而无信……”
“……你死了……我怎么办……”
最后一句，轻得如同叹息，却带着血泪的重量，消散在风中。
回到景王府时，整个王府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冷水，瞬间炸开。太医连滚爬爬地被拖来，看到萧景珩的状况，几乎当场晕厥。
“烬灰……又是‘烬灰’！殿下……殿下这次伤及心脉附近……毒素蔓延太快了！”太医面无人色，双手颤抖着施针，试图封住心脉大穴，但那幽蓝色的毒痕依旧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散。
“救他！无论如何，救他！”沈惊澜死死盯着太医，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是骇人的疯狂与偏执，仿佛太医若敢说一个“不”字，他就会立刻将其撕碎。
“老朽……老朽尽力用金针和最好的解毒散延缓……但……但若无赤阳草，至多……至多只能撑过十二个时辰……”太医的声音带着哭腔。
十二个时辰！
沈惊澜踉跄一步，扶住冰冷的墙壁才勉强站稳。他看着榻上气息奄奄的萧景珩，那双曾深邃如渊、洞悉一切的眼眸紧闭着，长睫在苍白的脸上投下脆弱的阴影，仿佛随时会彻底熄灭。
一股巨大的、冰冷的绝望再次攫住了他。比上一次更加汹涌，更加彻底。
他挥退了所有人，包括那位惶恐的太医。寝殿内，只剩下他们两人，以及那盏摇曳的、仿佛随时会熄灭的烛火。
沈惊澜走到榻边，缓缓跪坐下来。他伸出手，极其轻柔地拂开萧景珩额前被冷汗浸湿的墨发，指尖触碰到的皮肤，冰冷得吓人。
没有犹豫，他再次将萧景珩扶起，盘膝坐于他身后，双掌抵上那冰冷汗湿的后背。尽管他自己内力尚未完全恢复，经脉依旧隐隐作痛，但他毫不犹豫地，再次将体内所有的“纯阳诀”内力，毫无保留地渡了过去！
这一次，比上一次更加艰难。
萧景珩伤得太重，毒素已逼近心脉。沈惊澜那至阳的内力涌入，如同投入冰海的微弱火种，不仅要抵御那蚀骨的阴寒，还要小心翼翼地避开受损的心脉区域，其消耗与凶险，远超上一次。
汗水瞬间湿透了他的衣衫，脸色比萧景珩好不到哪里去。手臂上刚刚愈合的伤口再次崩裂，鲜血顺着指尖滴落，在昂贵的地毯上晕开小小的暗红。经脉因为过度透支而传来针扎火燎般的剧痛，眼前阵阵发黑，但他紧咬着下唇，直至口中弥漫开血腥味，也绝不放弃。
时间在无声的对抗中缓慢流逝，每一息都如同在刀尖上煎熬。
不知过了多久，沈惊澜感觉自己的内力即将彻底枯竭，意识也开始模糊。就在他几乎要支撑不住时，他感觉到，萧景珩体内那顽固的阴寒，似乎被逼退了一线，虽然依旧盘踞在心脉附近，但蔓延的趋势，似乎……被强行遏制住了？
也就在这一刻，萧景珩一直微弱起伏的胸膛，呼吸似乎稍稍有力了一点点。他极其艰难地，发出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呓语，模糊得如同梦呓。
沈惊澜猛地俯身靠近，将耳朵凑到他唇边。
“……沈……惊……澜……”
他在叫他的名字！在意识模糊的生死关头！
沈惊澜的眼泪，猝不及防地汹涌而出，滚烫的泪珠砸在萧景珩冰冷的脸颊上。他紧紧握住萧景珩垂落在榻边的手，那手冰冷得没有一丝活气。
“我在……萧景珩，我在……”他哽咽着，声音破碎不堪，将额头抵在两人交握的手上，仿佛这样才能汲取一丝力量，“你听着……你若敢死……我立刻杀去北狄王庭，杀光所有北狄人，然后……然后我就下去找你……你休想……休想一个人清净……”
他语无伦次，说着最狠戾的威胁，却带着最深的恐惧与眷恋。
“你不是想要沈家臣服吗？你不是要我这把刀吗？我答应你……只要你好起来……我沈惊澜此生，唯你之命是从……我的命，是你的……只给你一个人……”
“所以……求你……别丢下我……”
最后几个字，已是泣不成声。他所有的倔强、所有的伪装，在生死面前，溃不成军。他清晰地认识到，不知从何时起，萧景珩这三个字，早已超越仇恨，超越利用，深深烙印在他的生命里，无法割舍。
寝殿内，只剩下他压抑的、绝望的哭泣声，和烛火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
他没有注意到，在他泣血般的告白中，萧景珩那冰冷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极其微弱地，回握了他一下。
那力道轻得如同羽毛拂过，却像一道惊雷，在沈惊澜死寂的心湖中炸响！
他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萧景珩依旧紧闭的双眼，和那毫无血色的唇。
“……萧景珩？”他颤抖着声音，小心翼翼地呼唤。
没有回应。但那微弱的、真实的回握触感，却像黑暗中唯一的光，瞬间照亮了他几乎沉沦的绝望。
他不敢再轻易运功，怕惊扰了这微弱的好转。他只是更紧地握住那只手，仿佛要将自己的生命热度传递过去。他起身，拧了温热的帕子，一点点，极其轻柔地，擦拭着萧景珩脸上、颈间的冷汗和血污。
动作专注而虔诚，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祈求。
天光渐亮，晨曦透过窗棂，驱散了殿内一部分的阴霾。
太医再次被允许进来诊脉，这一次，他的脸上除了凝重，竟多了一丝难以置信的惊异。
“奇……奇迹啊！”太医的声音都在发抖，“殿下心脉处的毒素……竟然……竟然真的被遏制住了！虽然未能清除，但蔓延之势已停！这……这简直是……”
他看向脸色苍白如纸、几乎虚脱却依旧死死守着床榻的沈惊澜，眼中充满了敬畏。他明白，若非这位沈公子以自身修为强行续命，景王殿下绝无可能撑过昨夜。
沈惊澜没有理会太医的惊叹，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萧景珩的脸。
“他……什么时候能醒？”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这……老朽不敢断言。殿下伤及要害，又失血过多，毒素未清，能否醒来，何时醒来，全看殿下的意志和……天意了。”太医躬身道，“老朽会竭尽全力，用最好的药稳住殿下情况。”
沈惊澜沉默地点了点头。
天意？他从不信天意。他只知道，萧景珩不能死。
他送走太医，重新坐回那张圈椅里，依旧紧握着萧景珩的手，目光沉静而坚定地看着他。
“萧景珩，你听到了吗？”他低声说，像是在对他说话，又像是在对自己立誓，“我不会让你死。赤阳草，我会去取。北狄圣山，我会去闯。”
“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你等我。”
晨光熹微中，他俯下身，一个极其轻柔的、带着泪痕和血腥气的吻，如同蝶翼般，落在了萧景珩冰凉的额头上。
无关情欲，只有一种以生命为契的誓言，在这一刻，悄然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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