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磊听到“周明远是李建国杀的”这句话时,身体猛地一震,原本呆滞的眼神突然有了光亮,随即又被更深的灰暗覆盖。他抬起布满胡茬的下巴,喉结滚动了两下,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我……我以为是周明远的仇家杀的,我怕李建国把我们的事说出去。”
“你们的事?”林野坐在审讯椅上,身体微微前倾,“你指的是周明远威胁张强、伪造补偿款文件,还是你也参与了其中?”
赵磊的肩膀垮了下来,双手撑在膝盖上,指尖泛白。“我没参与伪造文件,但我知道。”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周明远每次跟张强打电话、跟孙浩商量事,都不避着我,有时候还让我开车送他们去见面。他觉得我是他的人,不会出卖他——毕竟我家里的房贷,还是他帮我找关系延期的。”
“所以你杀李建国,是为了报恩?”小张在一旁追问,语气里带着一丝不解。
“不是报恩,是怕。”赵磊猛地抬起头,眼睛里布满血丝,“周明远要是被查,我这些年帮他跑的那些‘私事’,哪一件能干净?我老婆刚生了孩子,我不能进去。那天在废弃工厂看到李建国,他手里攥着一张纸,嘴里念叨着‘周明远骗我,补偿款的事要报警’,我脑子一热,就……”
他说到这里,再也说不下去,双手捂着脸,压抑的哭声从指缝里漏出来。林野看着他,心里没什么波澜——同情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法律不会因为“怕”就原谅一个杀人犯。
“你在废弃工厂杀李建国的时候,有没有看到其他人?”林野继续问,目光紧紧盯着赵磊的反应。
赵磊摇摇头,哭声渐渐止住:“没有,当时雪下得很大,工厂里除了我和他,没别人。我杀了他之后,把匕首扔在仓库里,就赶紧开车走了。”
林野拿出那份伪造的补偿款文件,推到赵磊面前:“你知道周明远把多出来的十五万补偿款弄去哪里了吗?”
赵磊看了一眼文件,皱着眉回忆:“好像是……他上个月买了一块表,还跟我说是什么限量款,花了八万多。剩下的钱,可能都花在星光KTV了,他每次去都要包最贵的包厢,还给陪唱的姑娘小费。”
林野点点头,心里的最后一块拼图终于合上了。周明远的贪婪像一个无底洞,一边敲诈张强的钱,一边克扣李建国的补偿款,最终把自己推向了死亡。而李建国的愤怒、赵磊的恐惧,像两根导火索,先后引爆了两起凶杀案。
“林队,”小张凑到林野耳边,压低声音,“孙浩那边已经认罪了,他说愿意指证周明远的其他违法行为,争取宽大处理。张强的口供也和赵磊的对上了,没有矛盾。”
林野站起身,对看守民警点了点头:“先把他带回去吧。”
走出看守所时,夕阳正挂在西边的天空,把云彩染成了橘红色。雪后的空气格外清新,吸进肺里带着一丝凉意。小张看着林野的侧脸,忍不住问:“林队,这案子是不是就算破了?李建国杀了周明远,赵磊杀了李建国,孙浩和张强是从犯。”
林野没有立刻回答,他抬头看了看天空,几只鸽子从头顶飞过,留下一串咕咕的叫声。“表面上看是这样,”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一丝不确定,“但我总觉得,还有哪里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小张追问。
“周明远的笔记本。”林野皱着眉,“他写的‘李建国,补偿款——’后面,为什么会突然中断?如果是李建国突然袭击他,他应该有反抗的时间,至少能把话说完。还有,他指甲缝里的皮肤组织,除了赵磊的,还有一份未知的DNA,技术科到现在还没比对出来。”
小张愣了一下,他倒是没注意这些细节。“会不会是技术科弄错了?或者那份未知的DNA,是之前在资料室留下的?”
“不会。”林野摇了摇头,“法医说,那份DNA是新鲜的,和周明远的血迹混合在一起,应该是他被袭击时留下的。而且王保安说,李建国进资料室之前,周明远一直在里面整理文件,没有其他人进去过。”
就在这时,林野的手机响了,是技术科打来的。“林队,不好了!”电话那头的声音很急促,“我们刚才重新比对了那份未知的DNA,发现它和数据库里一个人的DNA完全吻合——是李建国母亲的!”
“什么?”林野的眼睛猛地睁大,“李建国母亲的DNA?怎么会在周明远的指甲缝里?”
“我们也觉得奇怪,”技术科的人说,“而且我们还在李建国母亲的医院病房里,发现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周明远死了,你儿子也活不了’,纸条上的指纹,是李建国母亲的!”
林野的脑子“嗡”的一声,之前的结论瞬间被推翻。李建国的母亲患有肺癌晚期,一直躺在医院里,她怎么会和周明远的死有关?又怎么会威胁自己的儿子?
“小张,马上去市第一人民医院!”林野拉开车门,声音里带着一丝急切,“我们去见李建国的母亲!”
市第一人民医院的住院部很安静,走廊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林野和小张找到李建国母亲的病房时,护士正在给她量血压。老太太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呼吸很微弱,手臂上插着输液管,看起来随时都可能离开人世。
看到林野他们进来,护士愣了一下:“你们是?”
“我们是警察,想跟李建国的母亲了解一些情况。”林野拿出警官证,声音放轻。
护士点了点头,小声说:“老太太的情况不太好,医生说她最多还有一个星期的时间,你们尽量别刺激她。”
林野走到病床边,老太太缓缓睁开眼睛,浑浊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护士赶紧递过来一杯水,用棉签沾湿了她的嘴唇。
“老太太,我们想跟您了解一下,您认识周明远吗?”林野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温和。
老太太听到“周明远”三个字,眼睛里突然闪过一丝光亮,她抬起手,指了指床头柜上的一个铁盒子,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
林野拿起铁盒子,打开一看,里面放着一张照片和一张纸条。照片上是李建国和一个年轻女人的合影,女人笑得很灿烂,看起来像是李建国的妻子。纸条上的字迹很娟秀,应该是女人写的:“妈,明远哥说会帮我们找工作,我们先去南方,等稳定了就回来接您。”
“明远哥?”林野心里一动,“这个明远哥,是不是周明远?”
老太太点了点头,眼泪从眼角流了下来。护士在一旁解释:“老太太之前跟我说过,她有个干儿子,叫周明远,小时候经常在她家吃饭,后来出息了,还帮过建国不少忙。”
林野的脑子彻底乱了。周明远竟然是李建国母亲的干儿子?他们之前是熟人?那周明远为什么要伪造文件,压低李建国的补偿款?李建国又为什么要杀周明远?
“老太太,您知道周明远为什么要压低建国的补偿款吗?”林野继续问。
老太太摇了摇头,她拿起另一张纸条,上面是李建国的字迹:“妈,周明远骗了我,他不仅没帮我找工作,还把我的补偿款吞了,我跟他没完!”
就在这时,老太太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起来,胸口剧烈起伏,护士赶紧按下床头的呼叫铃。医生和护士很快跑了进来,围着病床忙碌起来。林野和小张退到走廊里,看着病房里的灯光,心里五味杂陈。
“林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小张一脸困惑,“周明远是李建国母亲的干儿子,他们之前关系应该很好,怎么会闹到这个地步?”
林野皱着眉,拿出手机给技术科打电话:“你们再查一下周明远和李建国的关系,特别是十年前的记录,还有那张照片上的女人,她是谁,现在在哪里。”
挂了电话,林野靠在走廊的墙上,闭上眼睛。他感觉自己像是走进了一个迷宫,原本以为已经找到出口,却发现只是一个新的入口。周明远和李建国的关系、照片上的女人、未知的DNA……这些线索像一团乱麻,缠绕在一起,让他看不清真相。
半小时后,技术科的电话打了过来。“林队,我们查到了!”电话那头的声音很兴奋,“十年前,周明远、李建国和照片上的女人是同村的,女人叫刘娟,是李建国的未婚妻。当时周明远和李建国一起去南方打工,刘娟也跟着去了,后来刘娟突然失踪了,李建国找了她很久都没找到,以为她是跟别人跑了。直到三年前,周明远回到老家,成了指挥部的负责人,李建国才知道,刘娟当年是被周明远害了!”
“被周明远害了?”林野的眼睛猛地睁开,“怎么回事?”
“我们在周明远的老家找到了一个老人,他说十年前看到周明远和刘娟在河边吵架,后来刘娟就不见了。周明远回来后,给了老人一笔钱,让他别往外说。而且我们还查到,刘娟失踪后,周明远用她的身份证办了一张银行卡,取走了她存的五万块钱。”
林野的心里豁然开朗,原来这才是周明远和李建国矛盾的根源!周明远不仅害了刘娟,还吞了她的钱,后来又伪造文件,压低李建国的补偿款,李建国忍无可忍,才杀了他!
“那周明远指甲缝里的DNA,为什么会是李建国母亲的?”林野问。
“我们也查到了!”技术科的人说,“李建国母亲知道刘娟是被周明远害了之后,就一直想找周明远报仇。昨天下午三点多,她偷偷从医院跑出去,去了指挥部的资料室,想跟周明远对质,结果看到周明远趴在桌子上,后背插着一把水果刀,她以为是李建国杀的,就想帮李建国销毁证据,用手去擦周明远身上的血迹,结果被周明远的指甲刮到了手,留下了DNA。后来她担心被警察发现,就赶紧回了医院。”
林野终于明白了!所有的线索都串联起来了:十年前,周明远害了刘娟,吞了她的钱;三年前,李建国知道了真相,开始找周明远报仇;昨天下午,李建国去指挥部找周明远谈补偿款的事,两人发生争吵,李建国想起刘娟的死,愤怒之下杀了周明远;李建国母亲偷偷去指挥部,想找周明远报仇,却看到周明远的尸体,为了保护儿子,她留下了DNA;赵磊担心李建国把秘密说出去,杀了李建国灭口;孙浩和张强则是周明远贪婪的帮凶。
“小张,”林野睁开眼睛,语气坚定,“我们去看守所,重新提审赵磊,还有孙浩和张强,把所有的事情都核实清楚。”
他们赶到看守所时,赵磊还坐在牢房里,眼神呆滞。看到林野,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低下头。
“赵磊,你知道周明远十年前害了刘娟的事吗?”林野问。
赵磊的身体猛地一震,他抬起头,眼睛里充满了惊讶:“你们……你们怎么知道的?”
“我们查到了。”林野看着他,“周明远不仅害了刘娟,还吞了她的钱,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赵磊沉默了很久,点了点头:“我知道。周明远跟我喝酒的时候,不小心说漏了嘴,他说他十年前在南方杀了一个女人,还拿了她的钱。我当时很害怕,没敢告诉别人。”
“那你杀李建国,除了怕他把秘密说出去,是不是还因为周明远跟你说过,李建国知道刘娟的事,要杀他?”林野追问。
赵磊点了点头,眼泪又流了下来:“是……周明远跟我说,李建国知道了刘娟的事,要杀他,让我帮他盯着李建国。那天我看到李建国拿着刀从资料室里出来,以为他要去报警,就……”
林野站起身,对看守民警说:“把他带回去吧。”
走出看守所时,天已经黑了,路灯亮了起来,照亮了雪后的街道。小张看着林野,脸上露出了轻松的笑容:“林队,这下案子终于破了,所有的线索都对上了。”
林野点了点头,心里却没有轻松的感觉。他想起了李建国母亲病床上的样子,想起了刘娟那张灿烂的照片,想起了周明远贪婪的嘴脸,还有赵磊、孙浩、张强因为各种原因走上犯罪道路的经历。
“小张,你说人为什么会变得这么贪婪?”林野突然问。
小张愣了一下,想了想说:“可能是因为欲望吧,钱、权力、面子,这些东西有时候会让人失去理智。”
林野叹了口气,抬头看了看天空,月亮挂在深蓝色的天幕上,清冷的月光洒在雪地上,像一层薄薄的霜。他想起了案子开始的那天,也是这样一个寒冷的傍晚,雪落之前,一切都还平静,而现在,却有五条人命因为贪婪和仇恨画上了句号。
“走吧,回去写报告。”林野拍了拍小张的肩膀,转身走向警车。警车的灯光照亮了前方的道路,在雪地上留下两道长长的光影,像一条通往真相的路,漫长而寒冷。
一周后,李建国的母亲在医院去世了。去世前,她让护士把林野叫到病房,手里攥着那张刘娟的照片,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最终没能发出声音,只是眼角流下了一滴眼泪。
林野把照片放在她的手里,轻轻合上了她的眼睛。他想起了老太太偷偷从医院跑出去,想为刘娟报仇的样子,心里一阵发酸。这个老人,一生都在为儿子操劳,最后却要承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还要为儿子的罪行担心。
葬礼那天,林野和小张去了。来送葬的人很少,大多是李建国的邻居和工友,他们站在寒风中,脸上带着悲伤。林野看着李建国的墓碑,上面没有照片,只有“李建国之墓”五个字,旁边还有一个小小的墓碑,上面写着“刘娟之墓”,是林野让人立的,墓碑上贴着那张唯一的照片。
“林队,你说李建国如果当初没有杀周明远,会不会有不一样的结局?”小张站在林野身边,小声问。
林野摇了摇头:“不知道。但周明远的贪婪和残忍,早晚会让他付出代价,就算不是李建国,也会有别人。”
葬礼结束后,林野去了老城区改造指挥部。指挥部已经恢复了正常工作,新的负责人已经到任,正在整理周明远留下的文件。孙浩因为伪造文件,被判处有期徒刑三年;张强因为行贿,被判处有期徒刑一年,缓刑两年;赵磊因为故意杀人,被判处死刑,缓期两年执行。
林野走进资料室,里面已经被打扫干净,周明远的办公桌被搬到了角落里,上面落了一层薄薄的灰尘。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冷风灌进来,带着一丝寒意。窗外的老城区已经开始拆迁,挖掘机的声音此起彼伏,一座座旧房子在轰鸣声中倒下,不久之后,这里将会建起新的高楼大厦,而那些因为贪婪和仇恨留下的痕迹,也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被遗忘。
“林队,”小张拿着一份文件走进来,“这是新的补偿款明细,李建国的补偿款已经补发给了他的亲戚,刘娟的家人也找到了,我们把周明远吞的那五万块钱还给了他们。”
林野接过文件,看了看,点了点头:“好,辛苦你了。”
走出指挥部时,已经是下午四点半,和案子开始的那天一样,天色暗得像浸了墨的棉絮。寒风刮在脸上,带着一丝刺骨的冷,林野裹了裹警服外套,快步走向警车。
警车发动起来,驶离了老城区。林野看着窗外不断后退的景象,心里想起了一句话:“霜降之后,万物蛰伏,等待春天。”而那些因为罪恶失去生命的人,却再也等不到春天了。
他拿出手机,给妻子打了个电话:“喂,我今晚回去吃饭,你做我最爱吃的红烧肉吧。”
电话那头传来妻子温柔的声音:“好,我等你回来。”
林野挂了电话,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他知道,生活还要继续,还有很多案子等着他去破,还有很多真相等着他去发现,但他会一直记得这个霜降前后的案子,记得那些因为贪婪和仇恨失去的生命,提醒自己永远不要忘记初心,永远不要被欲望吞噬。
警车的灯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