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江澄那副嘴硬心软、眼底藏着几分不服气的模样,江枫眠无奈地摇了摇头,语气沉了几分,带着长辈对晚辈的期许与提点:“阿澄,有些话即便心里有气,也不能乱说。说了,就代表你还是没真正明白云梦江氏的家训,没懂‘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这七个字里,藏着的不是鲁莽,是担当。”
他话音未落,一道冷厉如冰棱的女声突然从门外炸响,带着滔天的怒意,瞬间刺破了屋内的平和:“是,他不明白又有什么关系?魏婴和魏婷婷明白就够了!”
话音落时,虞夫人已如一道紫色闪电般闯了进来。她身着一身绣着紫电纹样的劲装,墨发高束,眉眼间满是凌厉,进门时带起的冷风扫过床榻,连空气中的荷香都淡了几分。她站在魏无羡床前五步远的地方,双眉高挑,目光如刀,直直剜向魏无羡,语气里满是讥讽:“‘明知不可而为之’?我看是‘明知会闯祸偏要闯’!明明知道杀了温晁会给莲花坞惹来多大的麻烦,偏要逞这个能,闹这个事!”
江枫眠眉头微蹙,起身迎了两步:“三娘子,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来了?”虞夫人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猛地提高了音量,声音里带着压抑多年的委屈与愤怒,“江枫眠,你竟好意思问我这句话?你忘了,我虞紫鸢也是莲花坞的主人!忘了这莲花坞的每一寸土地、每一间屋子,都有我虞家的心血?忘了这屋里躺着的、站着的,哪个才是你江枫眠的亲生儿子?”
这样的质问,如同一根尖锐的刺,在江家夫妇之间横亘了十数年,魏无羡和江澄早已听了无数次。每一次听到,空气都会变得凝滞,连呼吸都带着沉重的意味。
江枫眠的声音低了些,带着几分疲惫:“我自然记得。”
“记得?”虞夫人冷笑一声,笑声里满是寒意,“光记得有什么用?魏婴!魏婷婷!尤其是你魏婴!”她伸手指向魏无羡,指尖都在发颤,“一天不惹事就浑身不自在是不是?早知道当初就该把你们锁在莲花坞,半步不准踏出!温晁再跋扈,难道还敢真对世家公子下死手?现在倒好,你们直接把温晁给杀了!温家早有吞并仙门百家的野心,这下好了,刚好拿我们莲花坞开刀!”
魏无羡躺在榻上,垂着眼帘,一句反驳的话也没说。在江枫眠面前,他总要好生顾及虞夫人的颜面,可心里却忍不住嘀咕:“不怎么样?温晁那手段,折磨人、让弟子挡刀,跟下死手有什么区别!”
“我把话撂在这里!”虞夫人的声音越发尖锐,“你们等着瞧,这两个孩子,总有一天会给咱们江家惹出天大的乱子!不,我说错了——”她加重了语气,字字戳心,“他们已经惹出大乱子了!”
江枫眠上前一步,伸手想去拉虞夫人的手腕,语气带着几分隐忍:“有什么话,我们回去说。”
“回去说?回哪里说?”虞夫人猛地甩开他的手,力道大得让江枫眠踉跄了一下,“我就要在这里说!反正我虞紫鸢问心无愧!江澄,你过来!”
江澄被夹在父母中间,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双手紧紧攥着衣角,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低着头,快步走到了虞夫人身边。虞夫人一把抓住他的双肩,将他推到江枫眠面前,声音里带着近乎嘶吼的控诉:“江宗主!有些话我今天不得不说!你好好看看——这个,才是你的亲生儿子!是莲花坞未来的主人!就算你因为他是我虞紫鸢生的,就处处看他不顺眼,他身上流的,还是江家的血!”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要把积压多年的委屈全都倒出来:“你以为我不知道外面那些人怎么嚼舌根吗?说江宗主念着故人,对某某散人痴心不改,把她的一双儿女当成亲生的疼!更有甚者,竟猜测魏婴和魏婷婷是不是……是不是你的私生子!”
“虞紫鸢!”江枫眠猛地喝出声,声音里满是震怒,连带着周身的气场都冷了下来。
“江枫眠!”虞夫人也不甘示弱地吼回去,眼眶微微泛红,却依旧挺着脊背,不肯示弱,“你以为你声音大,就能压过我吗?你心里想什么,我还不清楚吗!”
话音落,两人谁也不再看屋里的少年,转身就往门外走,一路争执不休。虞夫人的怒喝声越来越高,字句都带着委屈与愤怒,江枫眠的声音则低沉压抑,显然是在强压着怒火与她争辩,脚步声和争吵声渐渐远去,却在两个少年的心里留下了沉甸甸的分量。
江澄怔怔地站在原地,脸色苍白,眼神空洞地望着父母离去的方向,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半晌,他缓缓转过头,看了一眼榻上的魏无羡,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委屈,有不甘,还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没等魏无羡开口,他猛地扭头,快步朝着门外走去。
“江澄!”魏无羡连忙喊他,生怕他钻了牛角尖。
江澄却像是没听见一样,脚步不停,很快就转过了走廊的拐角。魏无羡见状,也顾不上身体的酸软,猛地从榻上滚了下来,踉跄了一下才站稳,拖着又酸又僵的腿,跌跌撞撞地追了上去:“江澄!你等等!江澄!”
走廊上,江澄只顾埋头往前走,脚步又快又急,像是要把心里的郁气全都发泄在步伐上。魏无羡追得气喘吁吁,心头也来了火气,上前一步,猛地扑上去,一把掐住了江澄的后颈:“江澄!我喊你你没听见?找打是不是!”
“滚回你床上去!”江澄猛地挣开他的手,转过身,眼底满是通红,语气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怒意。
“回去?回去个屁!”魏无羡也来了劲,伸手抓住他的胳膊,硬是把他往走廊边的木栏上按,“今天必须把话说清楚!外面那些乱七八糟的鬼话,你可千万不能信!”
江澄甩开他的手,靠在木栏上,双手抱胸,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哪些乱七八糟的鬼话?”
“就是那些……那些说我和婷婷是江叔叔私生子的屁话!”魏无羡咬着牙,语气里满是愤怒,“我爹娘都是有名有姓的人,魏长泽和藏色散人,当年也是仙门里响当当的人物!我魏无羡行得正坐得端,见不得别人给我瞎落户!”
他说着,又伸手搭住江澄的肩膀,硬是把他拉着在木栏上坐下,语气放软了些,带着几分恳切:“江澄,咱们今天就摊开了说,别把话憋在心里,免得生了嫌隙。你是江叔叔的亲生儿子,是莲花坞明正言顺的继承人,他对你严厉,是因为你肩上扛着江家的未来,他对你的期望,比谁都高。”
江澄斜着眼睛看他,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却没说话。
魏无羡又道:“可我和婷婷不一样啊。我们是江叔叔故友的孩子,他对我们好,是念着和我爹娘的情分,自然会客气些、包容些。这个道理,你心里肯定明白,对不对?”
“他对我不是严厉。”江澄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得像是从喉咙里滚出来的,“他是不喜欢我。”
“哪有人不喜欢自己亲生儿子的?”魏无羡立刻反驳,伸手拍了拍他的后背,“你别瞎想了!那些嘴碎传谣的人,下次让我撞见了,看我不打得他们满地找牙,打得他们亲妈都认不出来!”
江澄却摇了摇头,眼神里带着几分茫然与失落:“就是有。他不喜欢我阿娘,连带着,也不喜欢我。”
这句话,像一根重锤,狠狠砸在魏无羡心上。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竟无从反驳——江枫眠与虞紫鸢之间的隔阂,他看在眼里,却无力插手,更无法辩解。
可他突然想起了魏婷婷之前跟他说过的话,连忙开口:“江澄,你别这么说。江叔叔心里是有虞夫人的,只是他们两个人都太倔强了,一个不肯低头,一个不肯服软,都不会表达心意罢了。你忘了?这话是婷婷说的,你不信我,总该信她吧?”
魏婷婷的话,在江澄心里向来有分量。江澄的脸色缓和了些,低声道:“我没有不信阿婷的意思。”
他掀开魏无羡搭在自己肩上的手,猛地站起身,积压在心里的委屈与不甘终于忍不住爆发出来,声音带着几分颤抖:“我知道!我知道我不是他喜欢的那种性格,不是他想要的继承人!他觉得我冲动、易怒,不配做江家的家主,觉得我不懂江家的家训,半点没有江家‘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风骨!是!你们说得都对!”
他猛地扬起头,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执拗与委屈:“你们和蓝忘机合力斩杀屠戮玄武,在地里洞里浴血奋战,是英雄!了不起!可是我呢?!”
话音落,他一拳狠狠砸在旁边的廊柱上,指节瞬间泛红,甚至渗出了血丝。他咬着牙,眼底泛红,声音里带着压抑的哭腔:“……我也是奔波了整整七天,领着人漫山遍野地找你们,白天顶着太阳搜山,晚上还要防备温家的人,精疲力竭,一刻都没有休息过!我也想和你们一起杀妖兽,也想立大功,难道我就不想吗?”
魏无羡看着他泛红的眼眶和渗血的指节,心里一阵发酸。他站起身,拍了拍江澄的肩膀,语气带着几分豁达:“家训算什么?有家训就一定要条条遵守吗?你看姑苏蓝氏,三千多条家训,条条框框把人绑得死死的,人还活不活了?”
他跳下木栏,绕到江澄面前,眼神坚定:“还有,做家主就一定要照着家风、守着家训活成一个模子吗?云梦江氏历代那么多位家主,我就不信人人都是一个脾气、一个行事风格。就连最讲规矩的姑苏蓝氏,不也出过蓝翼前辈那样的异类?可谁敢否认她的实力?谁敢说她不配做蓝氏家主?论起蓝家的仙门名士,谁能略过她?谁又能忘了她的弦杀术?”
江澄怔怔地看着他,眼底的怒火渐渐褪去,神色也缓和了些,显然是听进了这番话。魏无羡见状,重新搭上他的肩,语气里满是少年人的意气风发:“将来你做了江家家主,我和婷婷就做你的左膀右臂,跟着你闯天下!就像当年江叔叔和我父亲一样,并肩作战!姑苏蓝氏有双璧又怎么样?我们云梦有三杰!所以,别再胡思乱想了。谁说你不配做家主?谁都不能这么说,连你自己也不行!敢说,就是找揍!”
江澄被他说得心头一热,却依旧嘴硬,斜了他一眼:“就你现在这副病秧子样?还想揍我?你能打得过谁?”
说着,他伸手就在魏无羡心口轻轻拍了一把。可他忘了,魏无羡心口还有被温晁用烙铁烫伤的伤口,虽然已经涂了药、仔细包扎过了,但冷不防被这么一拍,钻心的疼痛瞬间蔓延开来。
“江澄!你找死!”魏无羡疼得龇牙咧嘴,猛地跳起来,伸手就朝着江澄的肩膀拍去。
江澄早有防备,闪身躲过他的“攻击”,一边往后退,一边笑道:“现在知道疼了?当初逞英雄的时候怎么不想想后果?活该!给你长点记性!”
“我那是逞英雄吗?”魏无羡追着他打,语气里满是委屈,“我那是迫不得已!当时情况那么危急,我哪来得及想那么多,手脚比脑子动得快!别跑!”他顿了顿,想起了蓝忘机,语气瞬间软了下来,“行了行了,不打了,饶你一条小命。问你个事——之前说到蓝湛,他走的时候,没留什么话给我吗?还有,他家里现在情况怎么样了?婷婷真的就跟着他一个人回云深不知处了?”
江澄停下脚步,靠在廊柱上,撇了撇嘴:“你还指望他留话给你?没趁你睡着给你一剑,就不错了。”
他见魏无羡脸色沉了下来,才收敛了玩笑的神色,皱了皱眉,语气凝重起来:“云深不知处的护山大阵现在还开着。温家已经攻打蓝氏了,青蘅君和蓝启仁先生正在死守山门,可温家势大,若是没有援兵,护山大阵撑不了多久。父亲已经派了人,跟着蓝忘机和婷婷一起去了云深不知处,希望能帮着蓝家撑过这一关。”
魏无羡听到“云深不知处被攻”,心头猛地一紧,心口发堵。他脱口而出:“蓝湛他……他没事吧?”
“能有什么事?”江澄见他神色紧张,语气也软了些,“他要是有事,还能带着婷婷回姑苏?不过眼下这局面,仙门百家谁家都不好过。父亲能派人去支援蓝家,已经是仁至义尽了,毕竟我们莲花坞现在也是自身难保,温家随时可能打过来。”
魏无羡沉默了。他知道江澄说得对,眼下的莲花坞,确实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可一想到蓝忘机在云深不知处孤军奋战,他心里就像堵了一块石头,沉甸甸的。
两人重新走回木栏边坐下,并肩望着头顶的天空。此时已是午后,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可空气中却弥漫着一股山雨欲来的压抑。
“护山大阵开了……”魏无羡轻声呢喃,语气里满是担忧。江氏的护山大阵有多厉害,他是知道的,不到万不得已,江家绝不会轻易开启。一旦开启,就意味着江家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
“嗯。”江澄应了一声,声音低沉,也没了之前的戾气。
两人就这么沉默着,谁也没再说话。走廊上静悄悄的,只有风吹过荷叶的“沙沙”声,和远处传来的几声蝉鸣,却更显寂寥。
良久,魏无羡终于打破了沉默,声音带着几分疑惑:“婷婷为什么要跟着去云深不知处?她明明可以留在莲花坞的。”
江澄摇了摇头,语气里也带着几分不解:“不知道。那天蓝忘机来辞行的时候,婷婷跟着父亲去了书房,两个人在里面待了足足半天。出来的时候,婷婷就说要跟着蓝忘机一起回蓝家,父亲也没反对,只是叮嘱她万事小心。”
魏无羡皱了皱眉,没再说话。他和江澄都明白,江枫眠和魏婷婷若是不想让他们知道的事,必定是事关重大的事,追问也没用。
说起魏婷婷,两人心里都泛起了一阵复杂的情绪。在莲花坞,魏婷婷的地位很特殊——说是妹妹,可她从小就比他们两个懂事、成熟,更像是个小大人,处处照顾着他和江澄。无论是修炼还是做人做事,魏婷婷都比他们沉稳得多,连江枫眠和虞夫人,对她都多了几分信任与倚重。
她不像他那样跳脱顽劣,也不像江澄那样冲动易怒,她总是安安静静的,却总能在关键时刻给出最稳妥的建议,做出最正确的选择。这次她主动跟着蓝忘机回姑苏,想必也是有她的考量,或许,她是想帮蓝家,也想帮他们云梦江氏。
“她总有她的道理。”魏无羡轻声道,像是在安慰江澄,也像是在安慰自己。
江澄点了点头,抬头望着天空,眼底闪过一丝担忧:“希望她和蓝忘机都能平安吧。”
“会的。”魏无羡也抬起头,望着远处的荷塘,语气坚定,“婷婷那么聪明,蓝湛又那么厉害,他们一定能平安的。我们也会没事的,莲花坞也会没事的。”
风轻轻吹过,带着荷香,也带着几分凉意。两个少年并肩坐在廊下,望着远方,心里都清楚,一场巨大的风暴,正在朝着仙门百家席卷而来,而他们,也即将被卷入这场风暴的中心。可此刻,他们心里没有恐惧,只有少年人的意气与担当——不管未来有多难,他们都会一起扛过去,就像从前那样,永远都是并肩作战的云梦三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