岐山温氏轰然倒塌后,曾经焚尽四方、盛极一时的不夜仙都,一朝沦为断壁残垣的废土。昔日仙门百家汇聚的喧嚣、温氏铁骑踏过的张扬,尽数被尘埃掩埋,只余下断石残柱在风中呜咽。数量庞大的修士失去了固定的聚集之地,如潮水般分流至各大仙门所在的城池,其中以兰陵金氏的金麟台、云梦江氏的莲花坞、姑苏蓝氏的云深不知处、清河聂氏的不净世四地最为热闹,成了新的仙门枢纽。
云梦的长街上,更是人潮涌动,车水马龙,比往日热闹了数倍。各家仙门的子弟门生身着各色衣袍,佩剑而行,衣袂飘飘间带起清风。他们三五成群地聚在街头巷尾,高谈阔论着射日之征后的天下局势——谁家吞并了温氏的产业,谁家又收纳了新的门生,眉宇间满是少年人的意气风发,连说话的声调都带着几分扬眉吐气的昂扬。街边的茶肆酒楼里,更是座无虚席,修士们推杯换盏,欢声笑语透过敞开的门窗飘洒在长街上,与小贩的叫卖声、车马的轱辘声交织在一起,织就一派鲜活热闹的景象。
忽然,原本喧闹的长街像是被按下了“静音键”,渐渐安静下来。行人纷纷压低了声音,原本四处张望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了长街尽头,连脚步都放慢了几分。
那里,正有两名身着姑苏蓝氏标志性白衣的年轻男子缓步走来。两人皆束着云纹抹额,发间系着同色发带,面容俊雅得如同画中走出的仙人,眉眼间有九分相似,可周身的气场却截然不同——走在左侧的男子,眉眼温和,唇角噙着浅淡的笑意,周身似笼罩着春日暖阳,哪怕隔着老远,都让人觉得如沐春风;右侧的男子则截然相反,眉眼清冷,下颌线条紧绷,周身似覆着一层霜雪寒雾,连眼神都冷得像冰,让人不敢轻易靠近,生怕被那股生人勿近的气息冻伤。
正是仙门百家闻名的蓝氏双璧——泽芜君蓝曦臣,与含光君蓝忘机。
还未等两人走近,街上的修士们便自觉噤声,纷纷驻足站定,对着他们行注目之礼。有几位大着胆子上前一步,拱手示礼,语气恭敬得带着几分小心翼翼:“泽芜君,含光君。”
蓝忘机微微颔首,动作一丝不苟地回了一礼,脚步却未作停留,显然不愿在街头多做纠缠。其他修士见状,也不敢上前叨扰,目光纷纷转向一旁的蓝曦臣——比起清冷寡言的含光君,温和有礼的泽芜君显然更容易亲近。
蓝曦臣面露温和的笑容,对着上前见礼的众人一一还礼,语气亲切得如同邻家兄长:“诸位客气了,不必多礼。”他的笑容如春风化雨,瞬间驱散了蓝忘机带来的清冷,让原本拘谨的修士们放松了几分,连呼吸都顺畅了些,觉得上前搭话也不再是难事。
可就在这时,对面忽然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像跳跃的音符般打破了短暂的平静——一个身穿五彩罗裙的少女笑盈盈地走来,梳着双环髻,发间缀着小巧的银铃,走动时叮当作响。她与蓝氏双璧擦肩而过的瞬间,突然抬手,将一样东西朝着两人掷了过去。
蓝曦臣反应极快,手腕轻抬,稳稳接住了飞来的物件。低头一看,竟是一只雪白的花苞,花瓣娇嫩得仿佛一捏就能出水,还沾着清晨的晶莹露水,透着清新的草木香。他转头看向身旁的蓝忘机,只见蓝忘机修长的手指间,也捏着一只一模一样的花苞,显然也是那少女一并掷过来的。
两人还未从“被投花”的错愕中回过神,又一个身着淡紫衣裙的婀娜身影迎面走来。女子身段窈窕,步履轻盈,走到两人面前时,突然扬手,掷出两朵浅蓝色的小花。花朵本是朝着两人心口飞去,却偏生力道没控制好——一朵擦着蓝忘机的肩头落下,被他反手拈住;一朵则砸中了蓝曦臣的腹部,他顺势抬手接住。两人目光齐齐投向那女子,眼中满是疑惑。
女子却嘻嘻一笑,毫无少女的娇羞之态,转身便捂着嘴遁逃,只留下一串清脆的笑声,消散在人群中。
第三次“袭击”来得更快——一个头梳双鬟的稚龄少女,约莫七八岁的模样,扎着两个圆圆的小辫子,蹦蹦跳跳地跑到两人面前。她双手抱着一束缀着零星红蕾的花枝,不等两人反应,便用力往他们胸口一丢,随后转身就跑,小辫子在空中甩得欢快,连一句解释都没有。
一而再、再而三的“投花”,让蓝曦臣和蓝忘机手中很快就攒了一大把五颜六色的花朵、花枝——红的蔷薇、粉的桃花、蓝的鸢尾、白的茉莉,凑在一起姹紫嫣红,格外鲜艳。两人并肩站在街头,一个清冷、一个温和,却都面无表情地捧着一堆花,模样透着几分反差萌的滑稽。
街上识得蓝氏双璧的修士们,都憋得满脸通红,想笑又不敢笑——毕竟是仙门中人人敬重的含光君和泽芜君,哪有人敢当众笑话他们?只能故作严肃地站着,可目光却像黏了胶水似的,一个劲儿地往这边飘,嘴角的弧度藏都藏不住;那些不识得他们的普通平民,可就没那么多顾忌了,纷纷指着两人小声议论:“这两个俊俏公子是谁啊?怎么这么多姑娘给他们送花?”“怕不是哪家的贵公子,来云梦选亲的吧?”
蓝曦臣和蓝忘机对视一眼,皆是一脸茫然——他们素来恪守蓝氏雅正,从未与人结怨,更不会招惹姑娘家,今日这“投花”究竟是何意?完全摸不着头脑。
就在这时,两人发间忽然一沉——两朵开得正烂漫的粉色芍药,不知从何处飞来,不偏不倚地落在了他们的鬓边。花瓣轻颤,粉艳的色彩衬得两人俊雅的面容多了几分艳丽,瞬间打破了他们周身的清冷气场。
“蓝湛——啊,不对,含光君!这么巧!”
“曦臣兄,泽芜君,好巧啊!”
两道笑吟吟的声音从高楼之上传来,像清脆的风铃,瞬间打破了街头的寂静。
蓝忘机和蓝曦臣循声抬头望去,只见不远处的“望湖楼”二楼,亭台楼阁精巧雅致,淡青色的纱幔在风中飘飘扬扬。栏杆边斜斜靠着两个人——一个身着黑衣的男子,墨发随意束在脑后,斜倚在朱漆美人靠上,垂下一只手,手里还提着一只精致的黑陶酒壶,琥珀色的酒液在壶中轻轻晃动,透着诱人的酒香;旁边坐着一个身着白衣的女子,乌发用一根红绳简单束起,唇角勾着狡黠的笑,一只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把玩着一支黑色的笛子,笛身流转着暗光,鲜红的穗子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灵动又张扬。
正是魏无羡和魏婷婷。
看清两人的脸后,原本围观的世家子弟们,脸色瞬间变得十分古怪,眼神里满是探究和看热闹的兴奋。
众人素来皆知,魏无羡与含光君蓝忘机“关系不和”——射日之征中两人虽几次并肩作战,却几乎零交流,连眼神都很少对视,活像有什么深仇大恨。如今魏无羡居然敢用花朵捉弄蓝氏双璧,还敢当众喊含光君的名字,不知又在打什么主意,当下连假装矜持都顾不得了,一个个伸长了脖子,瞪大眼睛等着看后续的热闹,连大气都不敢喘。
至于魏婷婷,众人对她的印象更是复杂到了极点——战场上的她,驭鬼杀敌,周身萦绕着浓重的怨气,手段狠厉得让人心惊,那股子阴寒的气场,隔着老远都能让人打寒颤。蓝氏素来以“雅正”立派,最痛恨邪魔歪道,而魏婷婷修的鬼道,早已被不少保守派修士划进了“邪术”的范畴,按理说,蓝氏双璧与她绝不会相熟,甚至该是“正邪不两立”的立场。
于是,街上的人越发使劲地瞅着楼上楼下的四人,眼神里的好奇快要溢出来——一边是恪守雅正的蓝氏双璧,一边是跳脱不羁的魏氏兄妹,这四人凑在一起,简直是“火星撞地球”,不闹出点动静来都难!
蓝忘机却并未如众人猜想的那般,冷冷拂袖而去,只是抬眸望向楼上的魏无羡,清冷的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语气平淡地唤了一声:“魏婴。”
魏无羡趴在栏杆上,笑得眉眼弯弯,露出两颗小虎牙,显得格外鲜活:“蓝湛,是我!这云梦街上,除了我,还有谁会做这种无聊事?”他晃了晃手中的酒壶,酒液撞击壶壁发出清脆的声响,语气带着几分试探和不易察觉的期待:“你怎么有空来云梦了?是不是特意来找我的呀?若是不急着走,就上来喝一杯吧!我们也好久没见了,正好聊聊!泽芜君也一起上来,我妹妹也在这儿,咱们四个正好一起叙叙旧!”
他说话时,还对着蓝曦臣挥了挥手,脸上的笑容灿烂得晃眼,像极了讨糖吃的孩子。
两人身旁的几个少女,正是方才用花朵掷蓝氏双璧的那几位。她们挤在栏杆边,对着楼下的蓝氏双璧哄笑道:“是啊,两位公子上来喝一杯吧!我们这儿有云梦最好的醉仙酿!”“上来坐坐嘛,楼上视野好,还能看到莲花湖的景色呢!”
这举动究竟是谁指使的,不言而喻——魏无羡和魏婷婷,定然是串通好了的,就是故意用“投花”的法子捉弄蓝氏双璧。
蓝忘机低头看了看手中攒着的花,指尖捏着娇嫩的花瓣,沉默片刻,转身就往楼梯口走——显然是要离开。蓝曦臣见状,也立刻跟上,步伐稳健,显然是要和弟弟一同离开。
魏无羡见他真的要走,啧了一声,从美人靠上滚下来,动作敏捷得像只猴子。他仰头对着壶口喝了一大口酒,酒液顺着唇角滑落,滴在黑衣上晕开深色的痕迹,语气里满是“怨气”:“妹妹,你看他!居然真的走了!都那么久没见了,连杯酒都不肯陪我喝,也太不给我面子了!”
魏婷婷坐在一旁的美人靠上,手肘撑着栏杆,听着他的抱怨,只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自家兄长这副“求而不得”的模样,也太矫情了,活像个被抛弃的小媳妇。她瞥了一眼魏无羡,没接话——依她对蓝忘机的了解,他绝不会就这么走了,毕竟那眼底的不舍,藏都藏不住。倒是蓝曦臣,今日有些反常——从见面到现在,他总共没说几句话,周身的气质也比往日沉稳了许多,连笑容都淡了几分,竟隐隐有了几分蓝忘机的寡言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蓝忘机换了衣服。
果然,片刻之后,一阵不轻不重、不缓不急的足音从楼梯口传来,节奏稳健,带着蓝氏特有的雅正。
蓝忘机走在前面,蓝曦臣跟在后面,两人并肩登上楼来。撩开二楼的珠帘时,珠子相撞发出“玎珰”的脆响,清脆悦耳,犹如一曲轻快的音律,驱散了空气中的尴尬。
他们走到魏无羡和魏婷婷对面的八仙桌旁,将方才接下的那一堆花,整整齐齐地放在了铺着青布的小案上,花朵摆得错落有致,连花枝的朝向都一致,透着蓝氏特有的规整。
蓝忘机看着魏无羡,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无奈:“你的花。”
蓝曦臣也对着两人颔首,脸上恢复了温和的笑容,语气亲切:“魏公子,魏姑娘。这些花,还给你们。”
魏无羡歪靠在小案上,手肘撑着桌面,伸手拨弄了一下案上的花朵,指尖捏着一片粉色的花瓣,笑得一脸狡黠:“不客气,这是我们兄妹俩送你们的,既然送出去了,就是你们的花了,哪有再收回来的道理?”
蓝忘机眉头微蹙,显然不认同他的说法,追问:“为何送花。”
“不为何啊。”魏无羡耸耸肩,身体晃了晃,像棵随风摇摆的芦苇,笑得一脸坦荡:“就是觉得好玩,想看看含光君遇到这种‘投怀送抱’的事,会是什么反应——毕竟你平日里总是冷冰冰的,连笑都很少笑,逗逗你也很有意思。”
“无聊。”蓝忘机言简意赅地评价,语气里却没有多少责备,更像是情侣间的嗔怪。
“就是无聊嘛!”魏无羡毫不掩饰自己的心思,伸手拽了拽蓝忘机的衣袖,指尖触到冰凉的衣料,语气带着几分撒娇似的怂恿:“不然我怎么会无聊到拉你上来?哎哎哎,别走啊!上都上来了,不喝两杯再走?就喝一小口,没事的!”
蓝忘机不动声色地抽回衣袖,语气坚定,却没了往日的冰冷:“禁酒。”
“我知道你们蓝氏禁酒,‘云深不知处,禁酒’,我记着呢!”魏无羡晃了晃手中的酒壶,语气带着几分狡黠的怂恿,“可这里又不是云深不知处,是云梦的望湖楼,就喝两杯,没人会知道的。再说了,喝一点酒暖暖身子,对身体也好,你看你,手都这么凉。”
一旁的少女们立刻心领神会,麻利地取出几只新的白瓷酒盏,斟满了琥珀色的醉仙酿,推到那堆花朵旁,笑着道:“两位公子,尝尝吧!这可是我们云梦最好的醉仙酿,入口绵柔,一点都不烈!”
蓝忘机依旧没有坐下的意思,双脚稳稳地站在原地,可也没有要离开的迹象。他只是静静地站着,目光落在魏无羡脸上,眼底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柔和——他终究,还是舍不得走。舍不得错过与魏无羡相处的时光,哪怕只是站在一旁,看着他笑、听他说话,也觉得心满意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