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排的影子

早读课的铃声像根细针，刺破了清晨的薄雾。苏念薇把语文课本立在桌面上，遮住半张脸，目光却越过书页顶端，悄悄往斜前方飘。

顾亦辰的座位在第三排正中间，隔着两排课桌和三个过道。他总是来得很早，此刻正低头刷题，晨光从他右侧的窗户斜照进来，在他发梢镀上一层浅金，连落在练习册上的影子都带着点毛茸茸的暖意。

她开始刻意记他的位置。不是刻意要找，只是目光落进教室时，总会像被磁石吸住似的，先往第三排那个角落拐个弯。他写字时会微微皱眉，握笔的姿势很特别，食指第二节有块浅浅的茧；他翻书总是很轻，指尖划过纸页时，会发出几乎听不见的“沙沙”声；偶尔被窗外的麻雀吵到，会抬眼望出去，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小片阴影，像蝶翼停驻。

这些细碎的画面，苏念薇都悄悄收进了心里。

“喂，看什么呢？”李响的胳膊肘突然撞了撞她的胳膊，“张老师都看你两回了。”

苏念薇像被烫到似的猛地低头，课本“啪”地砸在桌面上。她能感觉到脸颊在发烫，慌忙翻开课本，假装朗读《赤壁赋》，声音却抖得不成样子。眼角的余光里，张老师的目光从讲台上扫过，最终落在第三排——顾亦辰还在低头做题，连头都没抬一下。

原来他根本没注意到这边的动静。苏念薇心里掠过一丝说不清的失落，像被风吹皱的水面，漾开细细的波纹。

课间操的音乐声震得窗户嗡嗡响。全班同学排着队往操场走，苏念薇故意放慢脚步，落在队伍末尾。顾亦辰走在前面，校服外套搭在肩上，背着书包的背影挺拔得像株白杨。阳光穿过人群的缝隙，在他身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光斑，连他走路时书包带轻微晃动的弧度，都像是被精心计算过。

站军姿的时候，苏念薇的位置恰好在顾亦辰斜后方。她盯着他后脑勺的发旋，看阳光如何在那一小撮软发上跳跃。有女生趁教官转身时，偷偷往他那边瞟，窃窃私语的声音像群归巢的蜂，绕着他嗡嗡打转。

“听说了吗？隔壁班的文艺委员又给他送水了。”

“上周还有人在他桌肚里塞了情书呢……”

苏念薇的指尖悄悄蜷缩起来。她想起那天在球场边看到的场景——那个穿碎花裙的女生递给他一瓶冰镇可乐，他笑着接过去，说了句什么，女生的脸瞬间红得像熟透的苹果。那时她攥着书包带，指节都泛了白，心里像被塞进了团浸了水的棉花，又沉又闷。

她确实没资格吃醋。连他写字的笔是什么牌子都不知道，连他是否记得有个转学生叫苏念薇都不确定，凭什么在心里掀起波澜？

下午最后一节是自习课。窗外的悬铃木被风推得摇晃，影子在顾亦辰的练习册上轻轻晃。他忽然站起身，抱着作业本往讲台走。苏念薇的心跳瞬间提到了嗓子眼，看着他的影子从自己桌前滑过——那影子很长，几乎能罩住她摊开的笔记本，带着点阳光晒过的温度，像片短暂停留的云。

他经过时，苏念薇下意识地把笔掉在了地上。金属笔杆撞击地面的脆响，让她和他同时顿了一下。

“抱歉。”她慌忙弯腰去捡，手指却先一步触到了一片温热——顾亦辰也弯了腰，指尖和她的指尖在离笔不远的地方撞在一起。

像有微弱的电流窜过，苏念薇猛地缩回手，脸颊“腾”地烧了起来。他捡起笔递给她，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掌心，留下点转瞬即逝的热度。

“你的笔。”他的声音比上次在楼梯口听到的要清润些，带着点少年人特有的干净。

“谢、谢谢。”苏念薇低着头，接过笔时差点没拿稳。

他没再说什么，转身往讲台走了。苏念薇看着他的背影，手里的笔杆还残留着他指尖的温度。她低头看向笔记本，不知何时，纸上被笔尖戳出了个小小的洞，像颗藏不住的、慌乱的心跳。

放学铃响时，顾亦辰和几个男生勾着肩往操场走。苏念薇收拾书包的动作慢了半拍，透过窗户看他把校服外套扔给队友，抓起篮球往球场跑。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跑道上，像道不肯消失的光。

李响凑过来，顺着她的目光往外看，忽然笑了：“你最近总往操场瞟，该不会是真对顾亦辰有意思吧？”

苏念薇的心跳漏了一拍，慌忙合上书包：“胡说什么呢。”

“我可提醒你啊，”李响挠挠头，“追他的人能从教室排到校门口，你这……”

后面的话苏念薇没听清。她背着书包走出教室，走廊里的风带着点凉意，吹得她脸颊的热度褪了些。操场上传来篮球撞击地面的声音，“咚、咚、咚”，像敲在她的心尖上。

她站在楼梯口，看着第三排那个空荡荡的座位。阳光已经移开了，桌面上只剩下一道浅浅的影子，像他留下的、无声的印记。

原来暗恋是这样的。像揣着颗会发烫的糖，既怕化了，又舍不得松开手。而那个住在第三排的少年，连自己投下的影子，都带着让人慌乱的魔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