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终于漫进了校园，悬铃木的叶子开始往下掉，一片一片打着旋儿落在篮球场的水泥地上。苏念薇踩着满地碎金似的落叶往操场走，手里攥着两瓶冰红茶，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自从上次草稿纸被风吹走后，她总觉得顾亦辰看她的眼神有点不一样。不是讨厌，也不是探究，更像一种……若有似无的留意。比如早读课时，他抬眼望向窗外的频率似乎变高了，而她恰好在那个方向；比如自习课他起身交作业，经过她座位时，脚步会下意识地慢半拍。
这些细微的变化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她心里漾开一圈圈涟漪，既让她心慌，又忍不住生出点微弱的期待。
今天下午有节体育课，自由活动时男生们照例往篮球场冲。苏念薇看着顾亦辰被几个男生簇拥着跑远，白色的运动服在人群里像只轻快的鸟，终于下定决心，从书包里摸出了那两瓶冰红茶。
是李响给她的“馊主意”。“你总不能一直偷偷看啊，”他嚼着口香糖说，“借送水搭个话，多自然。”
自然吗？苏念薇觉得手心都在冒汗。她站在球场边的香樟树下，看着顾亦辰在三分线外起跳、投篮，篮球穿过篮网的声音清脆得像风铃。阳光落在他汗湿的发梢上，折射出细碎的光，连他额角滑落的汗珠，都像缀在皮肤表面的碎钻。
场边已经围了不少女生，手里大多捧着水或纸巾，眼睛亮晶晶地盯着场内。有个扎高马尾的女生大概是鼓足了勇气，趁着暂停的间隙往前走了两步，却被顾亦辰的队友笑着拦住：“不好意思啊，他打完这局才休息。”
女生的脸瞬间红了，捏着水瓶的手指紧了紧，最终还是退了回来。
苏念薇的心也跟着沉了沉。她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冰红茶，瓶身的水珠顺着指缝往下淌，在手腕上留下凉凉的痕迹。或许她也该像那个女生一样退回去？毕竟，她连跟他说句话都要在心里排练几十遍。
正犹豫着，场上突然传来一阵骚动。顾亦辰在抢球时被对方球员绊了一下，膝盖重重磕在水泥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苏念薇的心脏猛地揪紧了。
他疼得皱紧了眉，单膝跪在地上，手捂着膝盖半天没起来。队友们赶紧围过去，七嘴八舌地问他怎么样。他摆摆手想说没事，刚试着站起来，又踉跄了一下，额头上瞬间沁出了更多的汗。
“去医务室看看吧？”有人说。
“看着磕得不轻啊。”
顾亦辰摇摇头，声音带着点疼出来的沙哑：“没事，歇会儿就好。”他在队友的搀扶下走到场边的长椅坐下，掀起裤腿查看伤势——膝盖上已经磕出了一块红肿的淤青，边缘还带着点擦伤的血痕。
场边的女生们都急了，七手八脚地找纸巾、递水，还有人跑去小卖部买创可贴。苏念薇看着那片拥挤的人潮，突然觉得手里的冰红茶变得格外沉重。
她往后退了退，想把水塞回书包里，却听见李响在身后喊她：“念薇！这里有碘伏，你帮我递过去呗？我这手上都是汗，怕弄脏了。”
他举着一小瓶碘伏和棉签，挤在围观的人群外，冲她使了个眼色。
苏念薇的心跳得像要冲出胸腔。她接过碘伏，手指抖得厉害，塑料瓶在掌心里滑来滑去。周围的喧闹声仿佛都消失了，只剩下自己的呼吸声，还有顾亦辰低低的抽气声——他大概是碰到了伤口。
她深吸一口气，像抱着某种易碎品似的，小心翼翼地挤过人群。
“那个……顾亦辰。”她的声音细得像线，几乎要被风吹散。
顾亦辰正低头看着膝盖，听到声音时抬起了头。他的额角还挂着汗，睫毛被打湿了，黏在眼睑上，眼神里带着点刚从疼痛中缓过来的迷茫。当他的目光落在苏念薇脸上时，那点迷茫渐渐褪去，换上了一种她读不懂的神色。
周围突然安静了下来，所有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那些目光里有好奇，有惊讶，还有几个带着明显的敌意。苏念薇的脸颊瞬间烧了起来，差点转身就跑。
但她看到了他膝盖上的伤。红肿的淤青在苍白的皮肤上格外刺眼，边缘的擦伤还在渗着血丝。那点刚冒出来的退缩念头，突然就被压下去了。
她把手里的碘伏递过去，指尖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背。他的手很烫，大概是运动后的缘故，像揣着一团小小的火。
“用、用这个擦一下吧，不容易发炎。”她低着头，视线落在自己的鞋尖上，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顾亦辰没立刻接，只是看着她。苏念薇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停留在自己发顶，带着点重量，让她的头皮都开始发麻。几秒钟后，他才接过碘伏，指尖不经意间擦过她的掌心，留下点转瞬即逝的温度。
“谢谢。”他的声音比平时低了些，带着点沙哑，却清晰地钻进了她的耳朵里。
“不、不客气。”苏念薇说完就想逃，却又想起什么，慌忙把手里的冰红茶也塞给他，“还有这个，冰的，能解渴。”
这次他接得很快，手指握住了冰凉的瓶身。水珠顺着他的指缝往下滴，落在篮球场的水泥地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像朵突然绽放的花。
苏念薇没再说话，转身就往人群外挤。后背传来许多道目光，像细小的针，扎得她皮肤发紧。她不敢回头，直到跑出人群，靠在那棵香樟树上，才敢大口大口地喘气。
心脏还在疯狂地跳，像要撞碎肋骨。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烫得能煎鸡蛋。刚才递东西的瞬间，她好像闻到了他身上的味道——还是那种淡淡的洗衣粉味，混着阳光和汗水，只是这次更清晰，像要钻进她的骨头缝里。
李响凑过来，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可以啊你，比我想象中勇敢多了。”
苏念薇没理他，只是往球场的方向看。顾亦辰还坐在长椅上，正低头用棉签蘸着碘伏擦伤口。他手里的冰红茶被放在旁边的地上，瓶身的水珠还在不停地往下滴，在地上积成一小滩水渍。
有队友凑过去跟他说话，他笑着摇了摇头，视线却越过人群，往香樟树的方向瞟了一眼。
四目再次相遇。
这次苏念薇没有立刻躲开。她看着他的眼睛，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此刻在阳光下亮得惊人，像盛着揉碎的星光。他的嘴角似乎微微上扬了一下，像个极淡的、只有她能看懂的笑容。
苏念薇的心跳漏了一拍，慌忙移开目光，脸颊却烫得更厉害了。
风穿过香樟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远处的球场上传来队友的呼喊声，顾亦辰站起身，把冰红茶塞进裤兜，一瘸一拐地往球场走。他的动作有点慢，膝盖大概还在疼，但背影依然挺拔，像株迎着风的白杨。
苏念薇看着他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篮球场的方向。那滩水渍还在，被阳光晒得慢慢变小，却始终没有完全消失，像个无声的印记。
她忽然想起刚才他接过冰红茶时，手指握住瓶身的力度。不重，却很稳，像握住了某种小心呵护的东西。
原来鼓起勇气递出去的，不只是一瓶冰红茶，还有那颗藏了很久、快要发烫的心。而那个篮球架下的少年，连同他指尖滴落的水渍，都在这个秋天，悄悄在她心里，刻下了更深的痕迹。
放学时，苏念薇路过篮球场，看见顾亦辰和队友们正收拾东西准备离开。他的膝盖上贴了块大大的创可贴，走起路来已经不那么瘸了。经过她身边时，他脚步顿了顿，侧头看了她一眼。
“今天谢了。”他说，声音里带着点笑意。
苏念薇的心跳又开始加速，只能点点头，说不出话来。
他没再多说什么，转身和队友一起走远了。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交叠在一起，像幅温暖的画。
苏念薇站在原地，看着那道渐渐远去的背影，忽然觉得，这个秋天好像没那么冷了。篮球架下的水渍早已被晒干，可那点冰凉又温热的触感，却像刻在了她的掌心里，久久没有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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