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重新恢复了寂静，只剩下冷光屏细微的嗡鸣。灵澈依旧静立在角落，头垂得更低，准备着稍后去刑堂领受那份因“失职”而该受的罚。姜星禾的目光掠过那盅已经不再冒热气的汤，最终落在窗外被厚重窗帘遮挡的、模糊的光影上。
时间在沉默中流逝。不知过了多久，姜星禾终于完全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她向后靠在椅背上，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仿佛要将胸腔里积压的浊气全部排空。
“灵澈。”她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少了几分之前的冷硬。
“奴在。”灵澈立刻应声。
“刑堂那边，自己去领十鞭，连累你了，”姜星禾的声音很平静。
“少主，这不合规矩……”灵澈还没说完理由就被姜星禾打断了“父亲没说怎么罚，听我就行了。”
“是，谢少主责罚。”灵澈心中松了口气，十鞭是格外开恩，一般去刑堂领罚至少是三十鞭，这十鞭很明显少主是不想罚她，也不能不顾家主的命令，而出的折中法子。
灵澈无声行礼，悄然退去。门扉合拢的轻响过后，姜星禾终于抬手，揉了揉刺痛的太阳穴。
她起身，没有惊动任何人，独自穿过长长的回廊，走向宅邸西侧那处最安静的院落。
推开门，药香淡淡萦绕。一个瘦削的少年坐在窗边，正望着窗外一株枯败的海棠出神。听到动静，他转过头来——苍白的面容在见到姜星禾的瞬间，终于有了一丝鲜活的气息。
“姐姐。”姜砚礼轻声唤道，嘴角努力扬起一个微小的弧度。
姜星禾在他身旁坐下，目光扫过少年手腕上尚未完全褪去的浅淡疤痕，心头一刺。“听说你想见我。”
“嗯。”姜砚礼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我……我很想你。”
“我也想你。”她说得很轻，却让姜砚礼的眼圈瞬间红了。
伸手轻轻将他绞紧的手指分开，握在自己温热的掌心里。
“手这么凉，”她蹙眉，语气是惯常的冷静，却带着姜砚礼能清晰感知的关切，“又不肯多穿点？”
姜砚礼摇了摇头，感受着姐姐掌心传来的温度，苍白的脸上那点微弱的笑意真实了些。“不冷。”他顿了顿，声音更轻了“姜颜爹爹昨天来看我了，他说我最近气色好了很多。”
姜砚礼的指尖开始微微发抖，过来了许久：“然后他说……既然我好多了，下个月开始，要跟着他学习医术……姐姐，我不想学医。”姜砚礼抬起头，苍白的脸上浮现出少见的激动，“我一闻到消毒水的味道就想吐，看到那些医疗器械就想起……想起他把我关在实验室的日子。”
姜星禾轻轻握住他冰凉的手：“那就不要学。”
“可是爹爹他——”
“姜颜那边，我去说，。”姜星禾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你才十五呀，他逼得太紧，你都生病了，他还不想放过你，即便他是你爹，你也是他主子，他再逼你，再对无礼，告诉父亲，告诉我，我去说他，你要不是生病了，我都不知道他以前那么对你。”姜星禾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姜砚礼怔怔地看着姐姐，眼圈更红了，这次却是因为如释重负。他用力回握住姐姐的手，指尖的颤抖渐渐平息。
“真的……可以吗？”他小声确认，眼里带着不敢置信的希冀。
“我可是少家主，我说可以，就是可以。”姜星禾抬手，用指腹轻轻擦去他眼角将落未落的湿意，“姜家不缺他一个医生，更不需要一个被逼出来的、痛苦的医者。”
“父亲……和爹爹那里……”姜砚礼依旧有些顾虑。
“父亲他没关心过庶子，不过他向来疼你，不会反对。”姜星禾笃定道，“至于姜颜……”她眸光微冷，“他若再有微词，自有家规。他首先是家主的私奴，其次才是你的爹爹。主仆尊卑，他应该比我更清楚。”
这番话彻底安抚了姜砚礼不安的心。他靠在姐姐身边，感觉连日来积压在胸口的巨石被移开了，连呼吸都顺畅了许多。
姜星禾心里已经盘算好，明日不仅要与父亲说明砚礼的情况，更要彻底敲打一下姜颜。她这个少主，或许平日里不管琐事，但涉及到她在意的人，绝不会容许任何人越界。
姜砚礼靠在姐姐肩头，感受着久违的安宁“姐姐……”
“嗯？”姜星禾低头看他。
“我……我不想在现在的学校上学了。”他声音很轻，却带着孤注一掷的勇气，“那里每个人都认识我，走到哪里都有人跟着，哪怕他们就是远远地站着……我也喘不过气。加上到处都是照顾我的人，前呼后拥的，我没有一点自己的空间。他们看我的眼神……都带着怜悯，或者小心翼翼，好像我是个易碎的琉璃瓶子。”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对独立和正常的渴望，“我想……想去你上的那所普通高中，可以吗？”
姜星禾微微一怔，这个请求有些出乎她的意料。她上的是一所顶尖的公立高中，学风严谨，竞争激烈，更重要的是，那里没有姜家无微不至的“保护”，对一个抑郁症患者而言，环境或许更为复杂和不可控。
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仔细审视着弟弟眼中的期盼，以及那期盼之下隐藏的不安。他不仅仅是想换个环境，他是想挣脱那个被“病人”身份定义的牢笼，想去一个没人知道他的过去，能把他当作普通少年看待的地方。
“公立学校很辛苦，课业重，竞争也大。”姜星禾没有直接拒绝，而是陈述事实，“而且，没有人在身边时刻照顾，你需要自己处理所有事情，还有一点你要是主课成绩不合格会留级。”
“我不怕辛苦！”姜砚礼急切地保证，眼睛亮得惊人，“我可以的，姐姐！我会按时吃药，会照顾好自己，也会努力学习。我只是……只是想试试像普通人一样生活。”他攥紧了姐姐的手，语气近乎恳求，“哪怕……哪怕只是试试。”
姜星禾看着他那双与自己相似的眼眸里燃烧的微弱火焰，那是求生的火焰，是渴望挣脱束缚的火焰。
沉默在姐弟之间蔓延。姜砚礼紧张得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许久，姜星禾终于轻轻吐出一口气，声音沉稳而有力：“好。”
姜砚礼猛地抬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让灵澈去安排你转学。”姜星禾看着他，眼神锐利而清明，“但是砚礼，你要记住，这不是逃避，而是新的开始。你需要向我保证，会坚持治疗，会努力适应，遇到困难不会退缩，更不会伤害自己。这是约定。”
“我保证！姐姐，我保证！”姜砚礼用力点头，激动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这次却不再是委屈和绝望，而是希望和决心。
“嗯。”姜星禾抬手，揉了揉他细软的头发，语气缓和下来，“剩下的，交给姐姐。”
姜星禾从姜砚礼的院落出来时，夜色已深。她没有直接回房，而是转向书房的方向。灵澈已领完罚回来，正安静地守在书房外，见她过来，无声地行礼，脸色有些苍白，但背脊依旧挺直。
“领罚了？”姜星禾脚步未停，推门而入。
“是，谢少主轻罚。”灵澈跟在她身后，声音平稳。
姜星禾在书案后坐下，指尖敲了敲桌面：“记得上药。安排砚礼转学，到我上的那所高中，开学前办好。身份信息做普通处理，不要引人注目。另外，”她顿了顿，“在他班级附近，安排两个不起眼的人，确保他的安全，但除非紧急情况，不许干涉他的任何事，也不许让他察觉，还要安排个老师担任他班主任。”
既要给予自由，又要确保万无一失。这是她作为姐姐的私心，也是作为少主的考量。
灵澈没有丝毫迟疑：“明白，奴会处理妥当。”
“下去休息吧。”姜星禾挥挥手，揉了揉眉心，灵澈悄无声息地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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