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涔安在洗手池前拧开水龙头时,冷水溅在虎口的旧疤上,那道三年前画架砸出来的痕迹,突然泛起熟悉的刺痛。抬头的瞬间,他愣住了——镜里站着个穿白衬衫的男生,亚麻色短发沾着水汽,眉眼和他分毫不差,只是那双眼睛里没有他早已习惯的疲惫,亮得像十七岁画室里的阳光。
“还没放弃啊?”镜中人先开了口,声音和他的重合,却带着点少年人的清亮。谢涔安指尖攥紧了毛巾,指节泛白。自从去年画展失利,他把所有画具锁进储藏室后,就没人再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话了。现在的他,不过是个靠兼职维持生计的“前插画师”,连路过画廊都会绕着走。
接下来的日子,镜中人成了他生活里的秘密。清晨煮咖啡时,对方会在杯壁映出的倒影里提醒“少放糖,你胃不好”;深夜对着空白画布发呆时,镜中人会用指尖在镜面划出线条,是他曾经最擅长的水仙轮廓。谢涔安起初抗拒,直到某天发现,储藏室门上的锁,不知何时被自己摸出了包浆。
他第一次打开储藏室,灰尘在阳光里跳舞。画架上还留着半截未完成的水仙图,颜料已经干裂成块。镜中人在门框的阴影里站着,轻声说:“重新画吧,从花茎开始。”谢涔安蹲下身,指尖拂过画纸,突然想起十七岁那年,他为了画出水仙的通透感,在画室待了整整一个月,连晚饭都是母亲隔着门递进来的。
铅笔在纸上划过的瞬间,久违的踏实感漫上来。他开始每天画两小时,从最初的生涩,到后来能熟练调出花瓣的渐变。镜中人出现的次数渐渐变少,有时只是在他画完后,在镜子里露出个模糊的笑容。直到画展截止投稿的前一天,谢涔安在画纸上添完最后一笔——盛开的水仙旁,站着个举着画笔的少年。
他抬头看向镜子,里面只有穿着灰色卫衣的自己,眼底却有了久违的光。投稿邮件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时,窗外的月光正好落在画纸上,水仙的花瓣像是泛着微光。谢涔安忽然明白,哪有什么镜中幻影,不过是心底那个没放弃热爱的自己,一直等着他回头。
第二天清晨,他在阳台种了盆水仙种球。泥土覆盖住球根的瞬间,他仿佛听见十七岁的自己在说:“你看,只要肯开始,花总会开的。”
水仙种球在阳台的晨光里慢慢抽芽,谢涔安每天画完画,都会蹲在花盆前看一会儿。绿芽舒展成叶片那天,他收到了画展组委会的邮件,通知他的作品入选初评。
指尖划过屏幕时,他下意识看向洗手间的镜子——里面没有少年幻影,只有笑着的自己。他把画具搬出了储藏室,让阳光铺满画室的桌面,干裂的颜料管换成了新的,未完成的旧稿旁,摊开了新的画纸。
某天傍晚,他给水仙浇水时,发现花苞顶端泛了点白。晚风穿过阳台,带着泥土的潮气,谢涔安忽然觉得,那些灰暗的日子像被风吹散的灰尘,而他终于和过去的自己,在盛开的水仙旁,好好重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