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明兰嫁入顾府的前一年，盛夏。
盛家后园的荷花池正开得热闹，粉的白的莲朵挤在绿云似的荷叶间，风一吹，便摇出一池碎银。明兰蹲在池边石凳上，盯着水面发呆，腕间系着的银铃铛被风吹得轻响。
“又在看鱼？”
一道脆生生的嗓音从身后传来，明兰回头，见顾清欢歪歪扭扭抱着个大西瓜，鬓边还沾着草屑，活像个偷跑出来的小丫头。
“清欢。”明兰笑，“你这模样，仔细被你娘看见。”
“怕什么？”顾清欢把西瓜往石桌上一放，抄起旁边的小刀就削，“我娘在佛堂念经，我爹在书房会客——今儿这园子，归咱们俩。”她削瓜的刀法利落，不一会儿就剖出两半，红瓤黑子，汁水淋漓，“给你的，最甜的那块。”
明兰接过，咬了一口，凉丝丝的甜直沁心脾。
“阿欢。”她忽然道，“你说，将来我们会怎样？”
顾清欢正啃着瓜，闻言含糊道：“怎样？自然是一起嫁人生子，我给你当媒婆，你给我梳头。”
明兰噗嗤笑出声：“我问的是……会不会散？”
顾清欢啃瓜的动作顿住。她放下瓜，伸手抹了把嘴角的汁水，认真看她：“明兰，你记不记得去岁冬天，你在祠堂跪了整宿？我在外头冻得直跺脚，隔着门喊‘盛明兰你要是敢认输，我就把你攒的诗稿全烧了’。后来你出来了，眼睛肿得像桃子，却先塞给我颗蜜枣，说‘甜，压惊’。”
明兰一怔。
“还有前年春猎，你替我挡了那只疯狗。”顾清欢掰着手指，“去年秋狝，我替你骂了那个说你克夫的姨娘。咱们俩，哪回不是你护我半分，我守你三分？”
她忽然抓起明兰的手按在自己心口：“你这里，跳得跟打鼓似的。我知道，你怕。可我告诉你，就算天塌下来，我也替你扛半边。”
明兰望着她发亮的眼睛，忽然伸手抱住她。顾清欢僵了僵，随即也环住她的背，下巴搁在她肩头：“哭什么？我又没欺负你。”
“没哭。”明兰闷声道，“就是……高兴。”
高兴有个人，能陪她从泥里爬起来，能在她最狼狈时递上蜜枣，能让她敢在深宅里抬头走路。
风掠过荷池，吹得两人的裙角纠缠在一起。顾清欢忽然从怀里摸出个小布包，塞进明兰手里：“给你的。”
明兰打开，是枚银铃铛，雕着并蒂莲纹。
“我攒了三个月月钱打的。”顾清欢有些不好意思，“你腕上那串太素了，这个……响起来像咱们在一块儿说话。”
明兰将铃铛系在腕上，轻轻一晃，清脆的声响混着池边的蛙鸣。
“好看。”她说。
“那当然。”顾清欢扬起下巴，“以后我出嫁，你送我个更大的；等我当娘了，你给我娃打个长命锁。咱们就这么……”她比划了个“缠”字，“一辈子缠在一块儿。”
明兰望着她，忽然笑了：“好。”
那年夏天，荷花谢了又开，蝉鸣唱了又歇。两个少女在池边分食西瓜，交换信物，把“一辈子”三个字，说得比莲籽还甜。
后来明兰才知道，顾清欢打那枚铃铛时，手被锤子砸肿了三天。
而顾清欢也始终不知，明兰在嫁入顾府前一晚，把那枚并蒂莲银铃铛，贴身戴在了最里层的衣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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