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痛和黑暗如同潮水般将我吞噬,又在颠簸和嘈杂声中缓缓褪去。我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线逐渐聚焦,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床幔,以及赵青那张写满焦虑与庆幸的脸。
「东家!您醒了!太好了!谢天谢地!」赵青的声音带着哽咽,连忙端过一碗温热的参汤。
我挣扎着想坐起来,后背传来的撕裂痛楚让我倒吸一口凉气,左臂也裹着厚厚的绷带。
「我……回来了?」声音沙哑得厉害。
「回来了!回来了!」赵青连连点头,「昨夜真是险到了极处!我们冲进去时,您已经倒地,兄弟们拼死才将您抢了出来!折了……折了十几个好手……」他语气低沉下去。
「其他人呢?那枚玉印呢?」我急切地追问,那枚从阿林保怀里抢出来的蟠龙玉印,是关键的证据!
「兄弟们大部分都撤出来了,只是都有损伤。那玉印……」赵青从怀中取出一个依旧带着血迹的黄绫包裹,小心翼翼地打开,「在这里。我们抢到您时,它就在您手边不远处。」
看着那枚静静躺在黄绫上的蟠龙玉印,我心中稍定。虽然没能抓到乌思道或阿林保本人,但这枚玉印,足以证明很多东西!
「昨夜后来情形如何?西山锐健营怎么样了?」我接过参汤,勉强喝了几口,继续问道。
「乱!大乱!」赵青眼中闪过一丝后怕,「我们四处纵火,又突然袭击,锐健营炸了营,据说自相践踏死伤了不少。乌思道和阿林保在我们撤离后,勉强稳住了部分人马,但锐健营经此一遭,短时间内算是废了!胤禛想靠它成事,绝无可能!」
成功了!虽然代价惨重,但我们成功搅乱了胤禛掌控西山锐健营的计划,还拿到了这枚关键的玉印!
「京城有什么反应?宫里呢?」我忍着痛楚,继续问道。昨夜闹出这么大动静,不可能瞒得住。
「京城戒严了!步军统领衙门和九门提督的人马全都出动,四处搜捕‘乱党’。」赵青低声道,「隆科多大人已经从宫里回来,正在全力弹压。宫里……还没有明确的旨意下来,但听说皇上听闻西山军营哗变,惊怒交加,病情……似乎又加重了。」
康熙病情加重!这既是危机,也可能……是机会?
「八爷和十四爷那边有什么消息?」
「八爷府大门紧闭,没有任何动静。十四爷……」赵青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神色,「十四爷今早天没亮就派人送来口信,只有四个字——‘干得漂亮’。」
胤禵!他知道了!而且显然乐见其成!我破坏了他四哥的计划,等于间接帮了他!
我靠在软枕上,长长舒了一口气。虽然身处险境,身受重伤,但局面,似乎被我这搏命一击,硬生生撕开了一道口子!
我拿起那枚玉印,仔细端详。玉质温润,雕工精湛,蟠龙形态威严,但……我总觉得哪里不对。这龙纹,似乎与宫中御用之物相比,少了几分浑然天成的霸气,多了几分刻意模仿的匠气。而且,印底光滑,并未刻字。
这是一方……未完成的,或者说,是准备根据需要随时刻字的——空白印玺!
胤禛果然是在为伪造圣旨或者重要谕令做准备!他需要一方足以以假乱真的玉印!这枚印,加上他模仿的笔迹,若再配合那可能存在的白玉扳指……他几乎可以伪造出任何他想要的“皇帝旨意”!
好深的心机!好大的胆子!
「这玉印,必须立刻送出去!」我当机立断,「匿名送到都察院,或者……直接想办法递到隆科多手里!」
就在我吩咐赵青去安排时,心腹侍女匆匆进来,脸色苍白:「小姐,不好了!步军统领衙门的人……把我们府邸给围了!带队的是隆科多大人麾下的一个副将,说要请小姐过府……问话!」
来得这么快!隆科多果然查到了我头上!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悸动。既然躲不了,那就去面对!
「更衣。」我平静地对侍女说道。
「东家!您的伤……」赵青急道。
「无妨。」我咬着牙,在侍女的搀扶下起身,「隆科多既然只是‘请’我过府问话,而不是直接拿人,说明他也有所顾忌。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
我忍着剧痛,换上一身素净的衣裳,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然后将那枚用黄绫仔细包好的玉印,塞入了袖袋深处。
府门外,果然被兵士围得水泄不通。带队的一名参将见到我,还算客气地拱了拱手:「年姑娘,隆大人有请,劳烦您跟我们走一趟吧。」
我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在他的“护送”下,登上了前往步军统领衙门的马车。
再次踏入步军统领衙门,气氛与上次截然不同。肃杀、凝重,空气中弥漫着无形的压力。
隆科多端坐在大堂之上,面色阴沉,不怒自威。两旁站立着持刀的护卫,眼神冰冷。
「民女年素言,参见隆大人。」我忍着伤痛,微微福身。
「年素言!」隆科多猛地一拍惊堂木,声音如同炸雷,「你好大的胆子!昨夜西山锐健营哗变,死伤近百,可是你所为?!」
「隆大人明鉴,」我抬起头,迎着他锐利的目光,声音虽然虚弱,却清晰无比,「昨夜民女确实在西山,但并非民女挑起哗变,而是民女发现了有人意图操控锐健营,行大逆不道之事,不得已才出手阻止,以免酿成更大的祸事!」
「阻止?凭你?带着几十个亡命之徒,冲击军营,纵火杀人,这就是你的阻止?!」隆科多厉声喝问。
「大人!若非如此,如何能打断奸佞之徒的阴谋?如何能拿到他们意图不轨的铁证?!」我毫不退缩,反而向前一步,从袖中取出那黄绫包裹,双手呈上,「此物,乃民女昨夜从锐健营副都统阿林保怀中夺来!请大人过目!」
隆科多眼神一凝,示意身旁的亲兵将包裹接过,打开。当那枚蟠龙玉印出现在他面前时,他的瞳孔猛地收缩,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
他拿起玉印,仔细翻看,尤其是那空白的印底,他的手指甚至微微有些颤抖。他显然认出了这是什么,更明白这东西出现在阿林保手中意味着什么!
「此物……你从何得来?」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民女方才已经禀明,从阿林保怀中夺来!」我重复道,语气坚定,「大人试想,阿林保身为朝廷命官,锐健营副都统,私藏此等违制玉印,意欲何为?他与雍亲王府门下乌思道深夜密会,交接此物,又是所为何事?若非民女冒险揭破,一旦被其得逞,假借圣意,调动兵马,这京城……这大清,将会是何等局面?!」
我声声质问,如同重锤,敲在隆科多心上。
他死死盯着那枚玉印,久久不语。大堂内一片死寂,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
我知道,他在权衡,在挣扎。这枚玉印,指向的是雍亲王胤禛!牵扯的是谋逆大案!他隆科多,敢不敢接?敢不敢查?
良久,隆科多缓缓抬起头,目光复杂地看着我,那眼神中有震惊,有愤怒,也有一丝……忌惮。
他挥了挥手,对两旁的护卫道:「你们先退下。」
待护卫退去,大堂内只剩下我们两人(他的亲兵在远处守着)。
隆科多走下堂来,来到我面前,压低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年素言,你知不知道,你这是在玩火!你会把所有人都烧死!」
「民女只知道,」我毫无惧色地回视着他,「若让某些人的阴谋得逞,第一个被烧死的,就是像隆大人您这样,不肯屈从,又手握重兵的忠臣!」
我再次点明了他的危险处境。
隆科多呼吸一滞,眼神剧烈地闪烁着。他看着我,又看了看手中的玉印,最终,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他将玉印重新用黄绫包好,塞回我手中,声音低沉而急促:「这东西,你拿回去!本官……从未见过!」
我心中一震!他这是……不敢接?还是……
「隆大人!这是铁证!」我急道。
「铁证?」隆科多冷笑一声,「光凭这个,扳不倒一位亲王!只会打草惊蛇,逼得狗急跳墙!你现在立刻回府,闭门养伤!昨夜之事,本官会对外宣称是营中老兵械斗所致!至于其他……等你伤好了再说!」
他这是要压下去!暂时稳住局面!
我瞬间明白了他的意图。他不敢现在就和胤禛彻底撕破脸,尤其是在康熙病重,局势不明的情况下。他需要时间观望,也需要我……和这枚玉印,作为他未来的筹码!
虽然不甘,但我知道,这或许是当前形势下,隆科多能做出的最“有利”于我们的选择了。至少,他暂时站在了我们这边,没有将我拿下问罪。
「民女……明白了。」我握紧了袖中的玉印,微微躬身,「多谢大人。」
「你好自为之!」隆科多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转身,大步回到了堂上。
我拿着这枚烫手的玉印,在兵士的“护送”下,再次离开了步军统领衙门。
回到马车里,我虚脱般地靠在车壁上,后背的伤口因方才的紧张而阵阵抽痛。
虽然暂时度过了眼前的危机,但我知道,我与胤禛的战争,已经进入了最惨烈的相持阶段。
这枚玉印,是炸弹,也是保命符。
而下一次爆发,将会更加血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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