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本小说网 > 穿越小说 > 她年若归
本书标签: 穿越  不知道写了些什么系列  乱世救赎   

死地寻生

她年若归

我躺在黑暗里,像一截沉入深海的朽木。

意识是破碎的浮冰,在无边无际的寒冷中漂荡。感官被剥离,只剩下胸口那个空洞,风从那里灌进来,带走我最后一丝温度。远处租界方向传来的炮火声,像是隔了一层毛玻璃的闷雷,遥远而模糊,无法在我死寂的心湖上激起半点涟漪。

我死了吗?

这个念头平静地浮现,没有恐惧,也没有不甘。记忆的最后一帧,是马枪子弹贯穿胸膛的剧痛,是温热的血喷涌而出时黏腻的触感,是视野被染成一片猩红后,最终归于的彻底沉寂。我好像完成了我的使命,守住了镇塘城,守住了……她。

苏青棠。

这个名字像一道微弱的电光,在混沌的意识中一闪而过。我想起她站在“海棠春”酒馆雕花木门的廊下,一身素雅的素绉缎旗袍,银白的长发用一支翡翠簪绾着,像落了满身的霜雪。想起她将那杯温热的当归酒递到我手中时,那双总是带笑的浅色眸子里,此刻却盛满了含泪的坚定。那杯酒的余温,似乎还残留在我的唇齿间,带着当归的甘苦与她指尖的微凉。

我答应过她,待此战结束,便回来喝她温的酒,听她唱那支《秦淮景》。

可我似乎,要食言了。

就在这片无尽的黑暗即将彻底吞噬我时,一道撕心裂肺的呼唤,像一把淬了冰的锥子,蛮横地刺破了这层死寂。

“烬凰……”

是她的声音。

那声音由远及近,从起初模糊的呜咽,渐渐凝成清晰的哭腔,带着足以将人溺毙的绝望,一下下捶打着我残存的意识。我努力想分辨这声音的来源,可我的世界里只有浓得化不开的黑。紧接着,一股熟悉的、混合着绍兴花雕的醇厚酒香与白芷、当归等草药清冽气息的味道,将我整个包裹。这气息如此鲜明,仿佛是黑暗中唯一真实的存在,是我记忆里“海棠春”后院酒窖与药房交织的味道。

一抹模糊的白色身影扑到我身边,带起一阵微凉的风。我能感觉到军用帐篷里污浊的空气被骤然搅动,能感觉到身下粗糙的草席因她急切的动作而微微震颤。

然后,一双颤抖的手,带着刺骨的冰凉,小心翼翼地探向我的鼻息。

那双手,我认得。那双手曾为我温过无数次花雕,指尖拂过烫酒壶时的温度恰到好处;曾为我擦拭过专属的青瓷酒杯,指腹摩挲过杯沿的弧度;曾在我离开镇塘城的那个清晨,紧紧攥住我的手腕,滚烫的泪一滴滴落在我的手背上,洇开一小片湿意。

此刻,这双手却冰冷得像一块寒玉,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抖得不成样子。

“还有气!”

她的声音里陡然爆发出失而复得的狂喜,那声压抑的惊呼像一道暖流,瞬间冲刷过我冰冷的四肢百骸。我没死,我还活着。

我想睁开眼,想告诉她,我在这里。我想抬起手,回握住她,告诉她别怕。可我的眼皮重如千钧,四肢百骸都像灌满了铅,完全不听使唤。我拼尽全力,喉咙里只发出一阵破风箱般的嗬嗬声,最终,只能猛地呛咳出一口腥甜的黑血,溅在她素色的旗袍前襟上,开出一朵绝望的花。

“烬凰!”

她的惊叫声就在耳畔炸开,带着极致的恐慌。我感觉到她小心翼翼地、却又无比坚定地将我揽入怀中。我的头枕在她并不宽厚的肩上,脸颊贴着她微凉的旗袍布料,那熟悉的香气愈发浓郁,却又混杂着她身上从风尘中带来的硝烟与泥土的气息,那是长途跋涉的痕迹。

“没事的,没事的,我会救你的,撑住……”她在我耳边不断地呢喃,声音强作镇定,尾音却掩不住那深入骨髓的颤抖。她的泪水大颗大颗地滴落在我的脸上,滚烫得像烙铁,一下下灼得我心口发疼。

我被她半抱半扶着,踉跄地移动起来。周围是炮火的余音,是伤兵压抑的呻吟,是弥漫在空气中挥之不去的血腥与硝烟味。可这一切都成了模糊的背景,我的世界里,只剩下她的体温,她胸腔里急促的心跳,和她在我耳边一遍遍重复的承诺。

“我们会没事的,都会没事的……”

她的眼中仿佛只剩下我,无视了周围所有的混乱与血腥。我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在飞速流逝,温热的液体不断从嘴角涌出,染红了她的衣襟,也染红了我自己的视线。我的眉头因剧痛而紧紧皱起,脸色一定苍白得像张宣纸。

“坚持住,”她低头看着我,声音里是化不开的心如刀绞,随即,她像是疯了一样,对着周围模糊的人影嘶喊,“快!备马!去洋人诊所!”

那声音尖锐而凄厉,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威严,完全不像那个在“海棠春”里从容调笑、风情万种的苏老板。我能想象出她此刻的模样:银白的长发凌乱地贴在脸颊和脖颈,眼眶因痛哭而红肿,素色旗袍上沾满血污,像一头被逼入绝境,却依旧要拼死护住幼崽的母兽。

“烬凰,别睡,看着我……求你了……”

她紧紧地抱着我,将我往她怀里又拢了拢,仿佛要用自己的体温捂热我逐渐冰冷的身体,用自己的生命力来填补我正在流逝的生机。她的泪水与我的血迹交融在一起,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

我听着她的哀求,心口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疼得无法呼吸。我不能睡,我怎么能睡?我还没有告诉她,城北那座带小花园的宅院,是我为我们准备的家;我还没有问她,那杯当归酒,是不是暗含着“盼君当归”的深意;我甚至还没来得及告诉她,每次她在酒馆里调笑客人时,我看她的眼神,从来都不是玩笑。

我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与那股将我拖入深渊的力量抗衡。手臂却不受控制地、缓缓地垂了下去,无力地耷拉在半空中,像一截失去生机的枯枝。

“不!”

她凄厉的哭喊几乎要撕裂我的耳膜。她闪电般地抓住我垂落的手臂,十指死死扣住我的手腕,那力道大得像是要将我的骨头捏碎,仿佛这样就能把我从死神手里拽回来。

“烬凰!你给我醒过来!你不是答应我要回来喝当归酒吗!你不是说要带我去看江南的春汛吗!”

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近乎绝望地嘶喊着,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我的心上。

是啊,当归酒……江南春汛……

这几个字仿佛拥有某种魔力,将我即将涣散的意识重新拉了回来。我调动起全身残存的意志,奋力地、艰难地,撑开了一线眼缝。

世界是模糊的,摇晃的,带着重影。帐篷外透进来的光线刺得我眼睛生疼,但我就着这微弱的光,看清了她的脸。

那张总是带着一丝慵懒与从容的美艳脸庞,此刻被泪水和尘土弄得狼狈不堪。她那双仿佛能看透世情的浅色眼眸,此刻盛满了惊恐、狂喜与无边的悲伤,像被投入石子的深潭,波涛汹涌。她看到我睁开眼,整个人都愣住了,随即,巨大的喜悦冲垮了她,让她喜极而泣,肩膀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烬凰,你醒了……”她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像是捧着一件失而复得的绝世珍宝,生怕一松手,就再次化为泡影。

我看着她,想对她笑一笑,想告诉她我没事。可我看到的,只有她眼底深处那抹化不开的凄凉,那是我从未见过的、仿佛经历了万世轮回的悲哀。这抹悲哀,比我胸口的枪伤更让我疼痛。

仅仅是这一瞥,我残存的力气便已耗尽,我的眼皮再次沉重地合上,黑暗如同潮水般再次将我淹没。

“不要!”

我听到了她心中某些东西轰然倒塌的声音,那是支撑她走过无数日夜的信念。她的灵魂仿佛都在这一刻颤抖。一只冰凉的手轻轻摩挲着我的脸颊,带着孤注一掷的疯狂,她一遍遍地唤着我的名字,声音里的绝望几乎要将我拖入更深的黑暗。

“萧烬凰,你撑住!只要你好起来,我什么都答应你……我把‘海棠春’卖了给你治伤,我陪你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苏青棠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抱着萧烬凰冲回镇塘城的。她只记得那匹从军队征用的老马一路颠簸,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怀里的人身体温度一点点流失,生命的气息越来越微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令人心悸的艰难。

她不敢低头看,却能清晰地感觉到那片不断扩大的湿意,和那越来越弱的心跳。她只能死死地抱着她,将自己的体温尽可能地传过去,嘴里一遍遍地念叨着:“烬凰,再撑一下,就到了……洋人诊所就在前面……”

当洋人诊所那扇熟悉的玻璃门再次出现在眼前时,她几乎是从马背上栽下来的,连滚带爬地撞进了诊所。

“大夫!快救救她!”

她的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慌乱与沙哑,银白的长发凌乱地散在肩头,那身精致的素绉缎旗袍上,大片大片的暗红色血迹触目惊心,分不清是她的,还是萧烬凰的。

诊所里所有的洋大夫和护士都被她这副模样吓到了。几个穿着白大褂的洋人急忙围上来,七手八脚地接过她怀里的人,小心翼翼地将萧烬凰平放在病床上。

苏青棠却依旧紧紧握着萧烬凰的手不肯松开,那只手冰冷得吓人,只有极其微弱的脉搏还在跳动,仿佛是连接着两人生命的唯一纽带。

“苏老板,你先放手,我们才能救治!”一位年长的洋医生说着不太流利的中文,焦急地劝道。他是镇塘城唯一的外科医生,彼得大夫,苏青棠曾在他这里为受伤的伙计看过病。

苏青棠的目光死死地盯着萧烬凰苍白如金纸的脸,过了好几秒,才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一般,缓缓松开了手。她的指尖,还残留着那人手腕上最后的、微弱的脉搏跳动,那触感让她心脏一阵紧缩。

彼得大夫立刻指挥护士剪开萧烬凰的军装,露出狰狞的伤口。子弹贯穿了胸膛,创面周围的皮肉翻卷着,不断渗出血液。“快!准备手术!止血钳、缝合线、消毒水!”彼得大夫的声音沉稳而急促,诊所里瞬间忙碌起来。

各种金属器械碰撞的叮当声,人们压低声音的交谈声,混杂着消毒水的味道,构成了一曲令人心焦的乐章。

苏青棠被护士扶到一旁的椅子上,可她根本坐不住。她就站在手术台不远处,像一尊望夫石,一动不动。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像在滚烫的油锅里煎熬。

她的脑海里一片空白,前世萧烬凰冰冷的尸体被白布盖着抬回来的画面,与眼前这张毫无血色的脸反复重叠,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她的神经。

不会的,这一世不会的。她已经重生了,她提前截住了那封要命的信件,她劝说萧烬凰多带了一倍的兵力,她甚至亲自跑到城门口送她……她做了这么多,绝不能允许同样的结局再次发生!

“一定要没事,一定要没事……”她无意识地呢喃着,双手在身侧死死攥成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渗出血来也毫无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时辰,也许只是一炷香的功夫。当彼得大夫终于停下手中的动作,疲惫地直起身时,苏青棠像被施了魔法般,猛地冲了过去。

“大夫,她怎么样?”

她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充满了无法掩饰的担忧和恐惧,她死死盯着彼得大夫的蓝眼睛,生怕从那里面看到任何一丝绝望。

彼得大夫看着她,张了张嘴,却又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样,欲言又止。他脸上的疲惫和沉痛,比任何语言都更令人心惊。

苏青棠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几乎要从胸腔里跳出来。

“大夫!”她上前一步,情急之下抓住了彼得大夫的白大褂袖子,那双浅色的眸子里燃着最后的、疯狂的火焰,“无论如何,都要治好她!我有钱,我可以把‘海棠春’卖了,我可以……”

那已经不是在询问,而是在哀求,在命令。她那头如霜的白发凌乱地垂下,衬着她那张毫无血色的脸,有一种凄厉到极致的美,和一种不惜一切代价的决绝。

彼得大夫沉默地看着她,良久,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子弹离心脏太近了……我们尽力了……现在,就看她自己的意志了。”

苏青棠只觉得耳边嗡的一声,整个世界都在旋转。她踉跄着后退了一步,脸色比萧烬凰还要苍白。但仅仅是一瞬,她便猛地站稳了身形,眼中的绝望被一种更坚定的光芒取代。

“她会活下来的。”她一字一句地说,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因为她答应过我,要回来喝当归酒。”

她转过身,一步步走到病床边,轻轻执起萧烬凰毫无血色的手,将自己的掌心贴了上去。她要把自己的温度,自己的力量,都传递给她。

“烬凰,我在这里等你。等你醒来,我们就去江南看春汛,好不好?”她的声音温柔得像一汪春水,眼底是化不开的柔情,“所以,你一定要醒过来……”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镇塘城的夜晚带着惯有的凉意。诊所里很安静,只有仪器轻微的滴答声,和苏青棠轻声的、不断的呼唤。

她就那样守在床边,一夜未眠。银白的长发披散在肩头,素色旗袍上的血迹已经干涸,她的眼神却从未有过的明亮而执着。

因为她知道,她不能输。这一次,她一定要赢过命运。

上一章 孤城遥望 她年若归最新章节 下一章 灵药续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