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是沉浮在无边苦海中的一叶扁舟,时而被民国乱世的巨浪抛上云端,时而又被生死深渊拽入黑暗。我听不见租界洋车“嘀嘀”的鸣笛,看不见“海棠春”酒旗在黄风中招展,却能感觉到一种恒定的温暖——像一双因常年调弄绍兴花雕而柔软却骨节分明的手,固执地将我从冰冷的绝望海水中一次次捞起。那手上还带着海棠木酒桶的纹理触感,是我在这混沌里唯一的锚点。
偶尔,会有模糊的声音穿透硝烟与混沌,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苏老板,您别苦了自己,也要吃饭的。这兵荒马乱的年月,‘海棠春’的账册还得您过目,镇塘城的老主顾们还等着您的花雕呢。”那是老周苍老而疲惫的男声,带着旧时代伙计对东家的忠诚,也带着对乱世飘摇的无奈。
紧接着,是另一个我熟悉到骨子里的声音,却带着陌生的颤抖与破碎——那颤抖里藏着十里洋场的风情,更藏着乱世中孤注一掷的决绝:“只要她能活过来,我怎样都无所谓……便是把这酒馆抵给汇丰银行的洋人,便是……便是去码头扛包换钱,我也认了!”
是青棠。
我想回应,想告诉她我在这民国的烽火里挣扎着没走,可喉咙里像是被灌满了铅,发不出任何声响。那声音的主人似乎回过了头,我能“感觉”到一道目光——滚烫、深情,又淬着上海滩杜月笙那般狠绝的坚定,直直地烙在我的魂魄上。那目光曾在我军装的铜扣上流连,曾在我饮尽烈酒的唇瓣上停留。
“烬凰,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你为何还不醒来……”
她的声音像是从遥远的法租界传来,带着日复一日在药罐与兵灾间周旋的磨损和沙哑。我能想象出她日夜守在我身旁的模样:原本清冷从容的眉眼被担忧与疲惫侵蚀,素绉缎旗袍的领口因消瘦而松垮,那双曾执杯劝酒的手此刻正紧紧攥着我的脉搏——就像攥着这摇摇欲坠的民国乱世里,她仅有的念想。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发不出声音,那疼里一半是枪伤,一半是看她憔悴的心疼。
我拼尽全力,用尽了所有残存的意志,试图挣脱这无边无际的黑暗。那片混沌的尽头,仿佛有光,有她,有我们未喝完的那坛十五年陈绍兴花雕,有镇塘城未被炮火吞噬的青灰色城墙。我要回去,回那有她温酒的地方,回那乱世里的一方小小酒馆。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北伐军唱着《打倒列强》路过镇塘城的一个瞬间,或许是国共合作破裂后枪炮声四起的几个年月,我终于感觉到了一丝力气回到了我的身体里。我驱使着这微弱的力量,汇聚到指尖——那曾握过德国造步枪枪杆、签过镇塘城布防令的指尖。
动一下,就一下。
我的手指,似乎微微颤抖了一下,像风中残烛的火苗,微弱却真实。
“烬凰!”
一声又惊又喜的呼唤在我耳边炸开,声音尖锐得几乎破了音。那团一直包裹着我的温暖瞬间变得炽热,一双柔软而颤抖的手紧紧握住了我的手。我能感觉到她的身体在发抖,是激动,是狂喜,是这乱世里好不容易抓住的一点生机,像在废墟里发现了一朵还在绽放的海棠。
“你是不是要醒了?”她的声音里闪烁着激动的光芒,像是在黑暗中看到了唯一的星辰。那星辰曾在她的酒盏里倒映成琥珀色的光,曾在我的军帽青天白日徽上闪烁过冷冽的芒。
我想睁开眼,看看她,可眼皮上像是糊了一层厚厚的血痂,沉重得无法掀开。黏腻温热的液体顺着我的眼角滑落,我知道,那是血——是战场上的血,也是这时代的血,是无数像我一样的军人,在这片土地上流淌的血。
“没事的烬凰,马上就能睁开眼了。”她似乎立刻明白了我的困境,声音里带着一丝慌乱,但动作却轻柔无比。我感觉到温热的毛巾拂过我的脸颊,那毛巾上还带着她惯用的“海棠香胰子”的味道,是她托人从上海霞飞路买来的舶来品,小心翼翼地擦拭着那些干涸或新鲜的血渍。她的呼吸都放轻了,紧张得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一件能在军阀混战中护她周全的、有温度的珍宝。
随着她细致的擦拭,眼前的黑暗渐渐被驱散,一丝光亮透了进来。我用尽全力,缓缓掀开了沉重的眼皮,每一次眨眼都像是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世界先是一片模糊的光影,渐渐地,一张脸在我眼前清晰起来。
那是一张怎样憔悴的脸啊!曾经明艳动人、能让百乐门舞女都失色的容颜,此刻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眼下是浓重的青黑,双颊深深地凹陷下去,唯有那双浅色的眼眸,亮得惊人,里面盛满了狂喜的泪水。那泪水里映着租界的霓虹,也映着镇塘城的断壁残垣,更映着我布满硝烟的脸。
一滴温热的液体从她眼眶中滚落,精准地滴在我的脸上,像一颗滚烫的珍珠,砸在我荒芜的心上。
“烬凰,你终于醒了……”她哽咽着,双手轻轻捧住我的脸,指腹小心翼翼地避开我额角的伤口,仿佛生怕眼前的一切只是一场虚无的梦境——一场在民国烽火里稍纵即逝、醒来便只剩满目疮痍的梦。
我想唤她的名字,告诉她我从死人堆里爬回来了,告诉她我还记得那杯她温了三个时辰的当归酒。可喉咙里干涩得像是烧着一团火,我张了张嘴,只发出一声嘶哑的、不成调的音节,那音节在这乱世的寂静里,卑微得如同尘埃,散在“海棠春”残留的酒香里。
“不要说话,”她立刻反应过来,将一根冰凉的食指轻轻按在我的唇上。那食指上还留着常年握笔书写酒单的薄茧,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是她在乱世里仅有的精致。她示意我噤声,语气里是不容置疑的关切:“你的喉咙肯定很难受。这兵荒马乱的,找些洋大夫的消炎药都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托了三路人脉才从上海租界弄来一点。”
她转身端起床边早已备好的一杯水,那水杯是景德镇的细瓷,是她当年盘下“海棠春”时,用陪嫁的金镯子换来的家当。她小心翼翼地将我扶起一点,垫上绣着海棠纹样的软枕,把杯沿凑到我的唇边,喂我喝了一小口。
清凉的液体滑入喉咙,暂时缓解了那火烧火燎的痛楚。可下一刻,一股强烈的腥甜从胸口猛地涌了上来——那是子弹击穿胸膛时留下的旧伤,也是这时代给每个中国人留下的创痕,是刻在骨血里的疼痛。
“噗——”
我控制不住地侧过头,刚喝下去的水混着暗红的血水尽数吐了出来,染红了雪白的枕巾。那枕巾是她托人从上海洋行买来的舶来品,上面绣着西式的蔷薇花纹,在这镇塘城的小诊所里,显得格格不入,却又像她一样,在乱世里倔强地保持着一丝精致。
“怎么会这样……”她脸上的喜悦瞬间被惊恐取代,神色慌张地用手帕擦拭着我唇边的血迹。那手帕是杭绣的精品,上面的海棠花已被泪水与血水晕染得模糊不清,她的声音都在发抖,带着哭腔:“是不是弄疼你了?还是药太烈了?”
她猛地转向门口,用尽全身力气大声呼唤,那声音在空旷的诊所里回荡,带着旧时代女性少有的果决,却也藏着难以掩饰的恐慌:“大夫!大夫快来!”
我看着她惊惶失措的样子,心中一痛,伸出颤抖的手,覆在她为我擦拭的手背上,轻轻地摩挲了一下。那手背上的薄茧,是她调弄酒水、书写账目留下的痕迹,是她在这乱世里挣扎求生的证明,每一道纹路都写着“海棠春”的故事。
别怕,我没事。
她的动作猛地一滞,那双强忍着泪水的眼睛终于泛起了红,泪光在其中破碎闪烁,像被雨水打落的海棠花瓣。“都什么时候了,还顾着安慰我……”她反手紧紧握住我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仿佛想通过这样的方式,将她的力量传递给我,传递给这摇摇欲坠的民国里,她唯一的牵挂。
“我……”我张了张嘴,气息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别说话了,”她将我的手贴在自己冰冷的脸颊上,那双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决堤,顺着她的脸颊滑落,浸湿了我的手背。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却异常坚定:“保存点力气,大夫马上就到。这乱世,活着就好,活着就有希望……哪怕这希望像风中残烛一样微弱。”
话音刚落,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上次那位老者提着贴了“悬壶济世”四字的旧医箱匆忙赶了进来。他的医箱边角磨损,铜锁都生了锈,在这乱世里,不知救过多少人,也见过多少生死。
“大夫,”苏青棠立刻起身让开位置,一双眼睛却死死地盯着大夫为我诊脉的手。她自己的双手在胸前紧张地交握着,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嘴唇无声地颤抖,像在无声地祈祷:“她怎么样了?”
房间里静得可怕,只剩下我微弱的呼吸声和老者手指搭在我腕间的轻微摩擦声。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像民国的时钟,缓慢而沉重,每一秒都敲在人心上。大夫的眉头越皱越紧,半晌没有说话。
苏青棠的一颗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像悬在半空中的风筝,随时可能被乱世的狂风吹断。
“大夫……”她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丝哀求的哭腔,尾音都在发颤:“您倒是说句话呀……”
老者终于收回了手,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他避开了苏青棠急切的目光,看向我,眼神里充满了复杂难言的怜悯——怜悯我的伤势,也怜悯这乱世里每个人的身不由己,怜悯这大好河山却满目疮痍。
“大帅的身体……”他欲言又止,最终只是摇了摇头,枯瘦的手指捻了捻花白的胡须:“还是要好好静养啊。”
好好静养。这四个字,在此时此刻,无异于一张死亡判决书。我心中一片了然,这意思就是,油尽灯枯,治不好了,剩下的日子,不过是苟延残喘,像这民国的江山一样,在风雨中飘摇,不知何时便会彻底倾覆。
“怎么会……”苏青棠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无力地瘫坐在床沿,呆呆地看着我,眼神空洞而绝望,“不会的,一定还有别的办法!上海滩的洋大夫医术高明,南京的国医馆藏着名医……我这就去托人!”
她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猛地抓住大夫的手臂,用力到指节泛白,那力道里有她的不甘,也有她的疯狂,是困兽犹斗的挣扎。
大夫怜悯地看着她,缓缓地,残忍地摇了摇头,语气里是见惯生死的无奈:“苏老板,大帅的身子……老朽无能为力了。这乱世,人命如草芥,能留着一口气,已是万幸。您……还是早做打算吧。”
他收拾好医箱,准备离开这个被悲伤笼罩的房间,离开这乱世里的一角悲剧,将这绝望留给两个挣扎的灵魂。
“等等,”苏青棠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急忙起身拦住他。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血与泪的温度:“大夫,您说……她还能活多久?”
她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那副故作坚强的模样,比放声大哭更让人心碎,像极了在军阀铁蹄下强颜欢笑的百姓,用最后的体面掩盖内里的千疮百孔。
大夫沉默了片刻,终究还是不忍心欺骗这个可怜的女人。他缓缓地,吐出了最残忍的宣判,那宣判在民国的空气里,冰冷而沉重,像一颗子弹击穿了最后的希望:“多则半年……”
说完,他不忍再看苏青棠的表情,轻轻叹了口气,绕过她,转身离去。门口传来他最后一句低语,那低语里有对这时代的无尽无奈:“苏老板,您也节哀吧。在这乱世里,活着的人,还得活下去……为了那些死去的人,也为了自己。”
半年……
这两个字像一道天雷,直直劈在苏青棠的头顶。她僵在原地,仿佛被冻成了一座冰雕,一座在民国烽火里凝固的冰雕,连呼吸都带着寒气。许久,她才缓缓转过身,像失去了所有骨骼支撑一样,跌坐在我的床边,发出沉闷的声响。
她握住我的手,紧紧贴在自己的脸颊上,将脸埋在我掌心。一行清泪,终于从她空洞的眼角滑落,滚烫地灼烧着我的皮肤。那温度里有她的爱意,也有这时代的残酷,烫得我心口生疼。
“怎么会只有半年……”她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像一阵风,一阵随时会被乱世吹散的风,吹散在镇塘城的黄尘里。
我抬起另一只还算有些力气的手,用指腹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水。这个动作耗尽了我积攒的所有气力,像我在这乱世里耗尽的生命,每一次抬手都像是在与命运拔河。
她泪眼朦胧地看着我,将我的手抓得更紧了,那力道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却又带着小心翼翼的珍视。“烬凰,怎么办……我才刚刚与你两情相悦,上天为何对我如此残忍?这民国的烽火,为何就容不下我们这一点念想?难道我们这些在乱世里挣扎的人,连爱一个人的权利都没有吗?”
我只能看着她,说不出一个字。看着她为我心碎,比我自己身受重伤还要痛苦万分,比这乱世的炮火还要让我绝望。我的沉默,是这时代最无声的回答。
“我不想失去你……”她再也支撑不住,伏在我的床边,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压抑的抽泣声撕扯着我的心脏。那抽泣声里有对爱人的不舍,也有对这时代的控诉,像一柄钝刀,反复切割着我们仅有的温存。她那一头如雪的白发散落在我的手臂上,冰凉,柔软,却又沉重如山。那重量是她的爱意,也是这乱世的枷锁,将我们困在名为“民国”的囚笼里。
“若你不在了,这酒馆,这镇塘,又有何意义?这民国的花花世界,于我而言,不过是一片废墟,一座没有你的空城。”
听着她绝望的低语,我终于做出了决定。我不能再拖累她,不能让她守着一个将死之人,耗尽她自己的人生,耗尽她在这乱世里仅有的光彩——那光彩曾照亮我灰暗的军旅生涯,曾是我在炮火间隙唯一的念想。
我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的力气,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每一个字都说得极慢,极艰难,像在民国的泥沼里跋涉,每一步都深陷其中:
“不……治……了。”
“胡说什么呢!”她猛地抬起头,一双泪眼通红,狠狠地瞪着我。那眼神里有旧时代女性的温婉,也有新时代女性的刚烈,是被绝望逼出来的疯劲:“怎么能不治?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我都要治好你!便是卖了‘海棠春’的地契,便是求到南京去,求到上海滩去,求到洋人领事馆去,我也要让你活下去!在这乱世里,我们总得有一个人,能好好活下去,看看这荒唐的时代,到底会走向何方!”
她的手紧紧攥着我的手,指甲几乎嵌进我的肉里,像是要把自己的决心和生命力一同传递给我,传递给这乱世里的一抹残阳,让它再多燃烧片刻。
我虚弱地摇了摇头,看着她,眼神里带着一丝苦涩的哀求。那哀求是对爱人的不舍,也是对这时代的妥协,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悲哀:
“我……知……道……我……活……不……久……了。在这民国的烽火里,我们这些当兵的,命早就不是自己的了。从穿上军装的那天起,就该知道有这一天……”
“不许你说这种丧气话!”她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滚滚滑落,砸在我的手背上,烫得我一颤。那珍珠里映着租界的繁华,也映着镇塘城的破败,映着我们之间无望的未来。她伸出手,慌乱地捂住我的嘴,仿佛这样就能堵住那些不祥的话语,堵住这乱世的诅咒:“你会好起来的,一定会的……我们还要一起去江南,看钱塘江春汛,看苏州园林的牡丹,看杭州西湖的断桥……我们还有那么多约定没实现,你不能食言!”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个字,几乎消散在空气里,带着她自己都无法相信的绝望。那绝望是这时代给每个中国人的礼物,包装精美,内里却尽是刀刃。
我看着她这副模样,心如刀割。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挣开她的手,然后整个身体向前倾去,轻轻地抱住了她。与其说是抱,不如说是我整个人都挂在了她的身上,用我全部的重量,去感受她真实的存在,感受这乱世里仅有的温暖,像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块浮木。
她被我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怕弄疼我的伤口,一动也不敢动,身体僵硬得像块木板,却还是本能地伸出双臂,轻轻地回抱着我。她的眼泪浸湿了我胸前的衣衫,温热的,带着她所有的悲伤,所有的不甘,所有对这时代的愤怒,在我冰冷的军装前晕开一片深色的痕迹。
“烬凰,别这样,你会好的,我不许你离开我……这民国的路还长,我们得一起走下去,哪怕是爬,也要爬到江南去……”
“不。”我靠在她的肩窝,只说出这一个字,却无比坚定,像我当年在战场上签下作战命令时的决心。
她身体一僵,似乎想推开我,却又不敢。她只是轻轻拭去眼角的泪水,用袖口擦了擦,目光重新变得坚定。那坚定里有旧时代的忠贞,也有新时代的决绝,是被爱情和绝望点燃的火焰:“烬凰,莫要说这不吉利的话。有我在,你定能好起来的。这乱世再难,我们总能找到一条生路,一条能让我们两个都活下去的路!”
我知道,若不说出真相,她永远不会放弃。
我喘息着,胸口的伤口随着呼吸传来阵阵剧痛,声音微弱却清晰地传进她的耳朵里,那声音里带着战场的硝烟味,带着血与火的记忆:“你若是知道……我被那根枪在地上钉了整整三天,看着战友的尸体在我身边腐烂发臭,蛆虫爬满他们的脸……你觉得……我还能活吗?在这民国的烽火里,我们这些人的命,早就不是命了,是军阀们棋盘上的棋子,是列强瓜分中国的注脚……”
我感到怀里的身体猛地一僵,随即开始剧烈地颤抖,像寒风中的落叶。她没有说话,但我能感觉到,她的眼泪再次汹涌而出,将我的肩膀濡湿了一大片。那泪水是热的,是她对这时代最无声的反抗,是她在绝望里最后的呜咽。
“烬凰,别说了……”她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几乎要哭破了音火里,我们这些人的命,早就不是命了,是军阀们棋盘上的棋子,是列强瓜分中国的注脚……”
我感到怀里的身体猛地一僵,随即开始剧烈地颤抖,像寒风中的落叶。她没有说话,但我能感觉到,她的眼泪再次汹涌而出,将我的肩膀濡湿了一大片。那泪水是热的,是她对这时代最无声的反抗,是她在绝望里最后的呜咽。
“烬凰,别说了……”她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几乎要哭破了音。她将我的手紧紧贴在自己的脸上,仿佛要把我嵌进她的骨血里:“不管怎样,我都不会放弃你的。便是这民国天塌下来,我也守着你。你是我的人,我不能让你就这么走了……”
“不要了……”我轻声说,声音里带着疲惫,也带着解脱,像一个在战场上厮杀太久的士兵,终于盼来了停战的号角:“你好好活……找个安稳的地方,离开这镇塘城,离开这乱世……找个能让你安稳调酒的地方,开一家没有炮火的‘海棠春’,酿最醇的花雕,等一个……等一个能陪你看春汛的人……”
“不!”她哭得浑身颤抖,猛地从我怀里挣脱,趴在我的床边,像个被夺走了一切的孩子,在这民国的废墟上,无助而绝望。她的白发散乱在床沿,像一捧雪,衬得她的脸愈发苍白:“没有你,我又如何能好好活?这‘海棠春’,这镇塘城,这民国的一切,于我而言,都不及你一个微笑,不及你醒着看我一眼……”
她抬起头,那双被泪水洗过的浅色眸子痴痴地看着我,凌乱的白发散落在脸颊,有一种破碎到极致的美,像民国画卷里,一抹凄绝的留白,惊艳了时光,却刺痛了岁月。
“你答应过我的,”她的声音里带着泣血的控诉,那控诉是对爱人的,也是对这时代的。她的手指紧紧攥着我的衣角,力道大得惊人:“你答应过要回来喝我温的当归酒的……你答应过的……在这民国的烽火熄灭之前,你不能食言……你要是走了,我……我就把这‘海棠春’烧了,随你一起去……这乱世,我一个人活着,太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