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语回沈府外宅探亲那日，恰逢暮春最后一场雨，青石板路润得发亮，院角的石榴树刚冒了红芽。她刚陪外祖母说完话，转身要去厨房看炖着的银耳羹，就听见西跨院的月洞门后，两个洒扫的仆妇正凑在一起低声嘀咕。
“你听说了吗？昨儿夜里，南边来的货郎说，南疆那边乱了！说是土司联合着山里的蛮人，把州府的官署都围了，杀了好几个官呢！”
“真的假的？这要是乱起来，咱们外宅离城远，会不会受牵连？听说侯爷们都要被调去平叛了，指不定还要征粮征人……”
“住口！”沈语的声音清泠泠响起，打断了两人的私语。她拢了拢浅碧色的外衫，走到月洞门前，目光落在那两个慌得连忙下跪的仆妇身上，“军国大事岂容尔等私下揣测？流言蜚语传出去，轻则乱了人心，重则可是通敌的罪名。还不快去干活，再让我听见半句，立刻送官处置！”
仆妇们连滚带爬地应了声“是”，匆匆提着扫帚跑了。
沈语站在原地，眉头微蹙，南疆土司素来安分，近年虽因赋税起过些小摩擦，却绝无胆量聚众叛乱，这里头怕是另有缘由。
她正思忖着，院外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紧接着是熟悉的男声，带着几分风尘仆仆的急促：“沈小姐？”
沈语抬头，就见萧玦一身墨色劲装，肩上搭着件未系的披风，正从马背上翻身下来。
他靴子上沾着泥点，显然是刚从宫里赶来，连仪容都未来得及整理。
“你怎么会在此处？”沈语迎上去，见他眉宇间凝着沉郁，便知方才仆妇的话并非空穴来风，“方才听闻……南疆出事了？”
萧玦点了点头，抬手将披风系紧些，声音压得低：“陛下刚下了急诏，命我三日内启程，领三万禁军前往南疆平叛。此次叛乱比想象中棘手，不是单一土司反，是滇南、黔西六七个土司联手，还裹挟了不少山民，据说背后有南诏国在暗中给粮给兵器，州府已丢了三座，粮道也被断了。”
沈语闻言，脚步顿了顿，目光扫过院角那棵石榴树，忽然开口：“侯爷，敢问这六家土司，往日里是否和睦？南诏国给的粮草，又是通过哪条路送进去的？”
萧玦愣了下。满朝文武此刻都在争论是先攻滇南还是先救黔西，竟没人问过他这些细节。
他定了定神，如实答道：“六家土司素来不合，滇南的木土司和黔西的蒙土司，前两年还为了争水源打过人；至于粮草，探子回报，是从澜沧江上游的暗渡口运进来的，那里水流急，礁石多，不易设防。”
“这就对了。”沈语眼睛亮了亮，抬手从院角摘了片石榴叶，在掌心简单画了个简易地形，“他们本就不睦，联手必是因南诏许了重利，人心不齐便是最大的破绽。侯爷若直接领兵强攻，他们为了自保会抱得更紧；不如先分兵，派一支轻骑去澜沧江，不是去设防，是去‘烧船’。”
“烧船？”萧玦凑近了些，看着她掌心的叶子，听她继续说。
“对，烧船。”沈语指尖点在叶子边缘，“南诏的粮草船怕被发现，只会夜里行船。您派三百善水战的兵士，乔装成江上的渔户，夜里在暗渡口下游放些浸了火油的柴捆，等粮草船过来，趁乱烧了它们，断了粮草，南诏的许诺落了空，土司们必生嫌隙。”
她顿了顿，又点了点叶子中间两处：“剩下的兵分两路，一路驻在滇南外围，只围不攻，每日派斥候在营外晒粮草、亮兵器，让木土司觉得您要先打他；另一路去黔西附近的粮镇，不仅不抢粮，反而开仓放粮，那些被裹挟的山民本就不是真心叛乱，不过是缺粮。您给了粮，再派人去说，只要他们脱离土司，朝廷既往不咎，山民一散，土司的兵力就弱了。”
萧玦越听越清，眉头渐渐舒展开：“等土司们因缺粮、失兵起了内讧，我再领兵居中调停？”
“不是调停，是‘招降’。”沈语抬眼看他，语气笃定，“您找个曾在南疆做过官、熟悉土司习性的老臣，去见蒙土司——告诉他，只要他先反戈，交出南诏的使者，朝廷不仅不追究他的罪，还会把木土司争了两年的水源，分给他一半。木土司见蒙土司反了，怕被两面夹击，定会跟着投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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