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京那日,皇城门外挤满了迎候的人。
萧玦一身戎装,骑在高头大马上,身后跟着归营的兵士,脸上虽带着风尘,却精神得很。他刚走到城门口,就看见人群里那抹浅碧色的身影,沈语站在荣安身边,手里牵着荣安,见他看过来,微微弯了弯腰,眼底带着笑。
荣安早忍不住了,挣脱沈语的手就往马前跑,仰着小脸喊:“萧叔叔!你回来啦!姐姐给你叠的草莓兔子呢?你有没有带沙棘果回来?”
萧玦翻身下马,一把抱起荣安,从怀里掏出那只帕子兔子,晃了晃:“带了,你看,草莓干还在呢。沙棘果也带了,冻在冰坛里,等回去给你和姐姐尝。”他说着,目光转向沈语,声音比平时温和些:“此次能这么快平叛,全靠沈小姐的计策。那些批注我都用上了,尤其是山民的习俗,帮了大忙,多谢你。”
沈语刚要开口说“举手之劳”,就见远处皇帝的明黄仪仗过来了。
燕绥之下了龙辇,笑着走到两人面前,看了看萧玦,又看了看沈语:“朕听萧玦说,此次平叛的关键,全在沈小姐的谋划?从烧粮船到招降土司,桩桩件件都算得精准,比朕的兵部尚书想得还周全!”
沈语连忙躬身行礼:“陛下谬赞,臣女只是随口提了些浅见,还是侯爷调度得当,兵士们奋勇……”
“不是浅见。”燕绥之打断她,语气郑重,“朕听说,你连澜沧江的水流时辰、山民的祭祀习俗都摸得一清二楚,还提前备了土司族谱——这哪里是浅见?是真真正正的‘胸有丘壑’。萧玦,你说是不是?”
萧玦抱着荣安,点头应道:“陛下说得是。沈小姐不仅心思细,更懂人心,她知道山民要粮不要战,土司要利不要死,所以计策才能一一奏效。”
风从城门楼吹过来,带着初夏的暖,拂起沈语鬓边的碎发。她抬头,正好对上萧玦的目光,他眼底的欣赏比上次更甚,还有些她没见过的、温和的光,像望春园落樱时的暖,又像北疆雪后初晴的亮。
荣安在他怀里,正拿着帕子兔子晃来晃去,嘴里念叨着“要吃冻沙棘果,要叠沙棘果兔子”,引得皇帝也笑了。
燕绥之看着眼前这一幕,忽然开口:“沈小姐,你这般有才智,又心怀家国,总不能一直让你做个‘外府小姐’。朕看,该给你个名分,让你往后也能名正言顺地,帮着朕和萧玦,多为这天下盘算盘算。你觉得,‘明慧先生’这个名号,如何?”
沈语愣了愣,刚要推辞,就听萧玦轻声说:“沈小姐,陛下的赏赐,你该受着。往后……不管是南疆的事,还是北疆的事,我还想多听听你的主意。”
荣安也跟着喊:“姐姐当先生!这样姐姐就能常进宫,教我叠兔子,还能跟我们一起去北疆摘沙棘果啦!”
沈语看着皇帝含笑的眼神,看着萧玦温和的目光,又看了看荣安举着的、缀着草莓干的帕子兔子,终于轻轻点了点头:“臣女……谢陛下恩典。”
沈语跟着仪仗入宫谢恩,又陪荣安吃了半盏冻沙棘果,回府时已近黄昏。
外宅的青石板路刚被洒过井水,凉润的气息里混着石榴花的甜香,可她刚跨进正厅门槛,迎面而来的却不是往日的温声问候,而是父亲沈渊重重拍在案上的茶盏,青瓷盖碗磕在紫檀木桌上,茶水溅湿了铺在案头的素笺,洇开一片深褐的渍。
“跪下。”沈渊的声音沉得像浸了冰,往日里对她还算温和的眉眼,此刻拧成了冷硬的褶皱。他指腹按着案上那卷刚送来的、记录着“明慧先生”封号的圣旨,指尖因用力而泛白,“你可知错?”
沈语垂眸,规规矩矩屈膝跪在冰凉的金砖上,裙摆扫过地面,带起细微的声响。她早料到父亲会动气,国公府是世代勋贵,最讲“门风规矩”,可她没料到此番竟严厉至此,连往日里“女儿家不必行大礼”的体面,都一并免了。
“女儿不知。”她声音轻却稳,目光落在青砖缝里的一道细痕上,“陛下亲封‘明慧先生’,是念及女儿为南疆平叛略尽绵薄,并非女儿主动求来的名分。”
“并非主动?”沈渊猛地站起身,墨色锦袍的袍角扫过凳腿,发出刺耳的刮擦声。
他快步走到沈语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语气里满是恨铁不成钢的怒意,“你递去军营的那些批注,京城里勋贵圈谁没听说?那是你一个国公府三小姐该做的事?你在荣安宫陪公主说笑、在城门口跟萧侯爷对谈、甚至当着陛下的面论军政、议土司……沈语,你是忘了自己是国公府的姑娘,还是忘了勋贵小姐该守的‘内言不出、外言不入’的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