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伸手点了点她的额角,力道重得让她微偏了头:“抛头露面跟朝臣论兵事、受陛下封号让满京城的人盯着国公府议论——你以为这是荣耀?这是把沈家几百年的门风丢尽了!往后宗室勋贵聚在一起,不说你祖父当年守北疆的功劳,不说你兄长在京营当差的体面,只说‘哦,就是那个沈国公家的三小姐,抛头露面掺和军政,跟外男说三道四’,你让国公府的脸面往哪儿搁?让你未来的夫家,那些世爵勋贵人家,怎么看你?”
沈语抿着唇,没再辩解。她怎会不知父亲的心思?国公府虽说是世代勋贵,可祖父去世后,兄长刚入京营资历尚浅,父亲在朝堂上本就过得谨慎,最看重的就是“规矩体面”,怕行差踏错一步,让别有用心的人抓了把柄,毁了家里的根基,更怕她这个唯一的女儿,因“不循本分”坏了婚嫁,断了跟其他勋贵世家联姻的可能。
可她没法认同。
那些写在土司族谱上的批注,不是为了“抛头露面”,是为了让萧玦少些风险、让南疆的兵士少流血;那些在城门口跟萧玦说的话,不是为了“跟外男混在一起”,是为了确认他平安、为了谢他把她的计策用得妥帖;就连陛下给的“明慧先生”封号,也不是为了“荣耀”,是为了让她往后能名正言顺地,再为那些需要帮助的人出些力,这些事,跟她“国公府三小姐”的身份无关,只跟“沈语”这个人有关。
“父亲觉得女儿丢了国公府的脸,女儿认。”她抬起头,眼底没了往日的温顺,多了些执拗的光,“可女儿不觉得为平叛出主意、为山民谋生计是错——那些批注救了上千兵士的命,那些草药让山民回了村寨,比起‘勋贵小姐的规矩’,女儿觉得这些更重要。”
“你还敢顶嘴!”沈渊气得脸色发青,转身从案上抄起那柄常用来教训子侄的象牙戒尺,扬手就要落下。一旁的大管事连忙上前拦住,急得声音都发颤:“老爷!小姐刚受了陛下恩典,若是伤了她,传出去不仅宗室那边要议论,宫里……荣安公主那边也不好交代啊!”
戒尺停在半空,沈渊的胸口剧烈起伏着。他看着沈语跪在地上,脊背却挺得笔直,像极了她祖父当年在朝堂上据理力争的模样,忽然就泄了气,这女儿的性子,往日怎么没发觉软里藏着硬,认定的事,便是拿国公府的体面压她,也压不住。
他扔了戒尺,戒尺砸在金砖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从今日起,你禁足在听松院,没有我的允许,不准踏出院门半步。”沈渊的声音里带着疲惫,却依旧不容置喙,“军营的消息、朝堂的议论、宫里的往来,一概不准再碰——我会让人把听松院的兵书、舆图全换成女诫、内训,再请个嬷嬷来教你插花、管家、学做勋贵人家的主母本分,忘了那些‘胸有丘壑’的鬼话!”
沈语的心沉了沉。听松院是国公府最偏的院落,紧挨着后园,平日里只有两个老嬷嬷打理,院里虽有松有竹,却常年听不到前院的动静——父亲这是要把她彻底跟“外间事”隔离开。可她知道,此刻再争,只会让父亲更生气,说不定还会迁怒于听松院的下人。她屈膝叩了个头:“女儿……遵父亲的话。”
禁足的日子过得沉闷。听松院的窗棂雕着旧纹样,阳光透进来时,在地上投出细碎的影子;桌上的女诫摊开了三日,沈语一个字都没看,只盯着窗台上那盆从正厅挪来的石榴花发呆,那花是她回府那日摘的,如今花瓣已经蔫了大半,像极了她此刻被束住的心。
她原以为父亲只是气头上,禁足几日便会松口,可没过五日,母亲身边的陪房张嬷嬷就端着一叠帖子进了听松院。
帖子是用暗纹洒金笺写的,封皮上印着各家的族徽——有袭了镇国将军爵位的赵家、世代袭爵的英国公府李家,还有刚在西北立了功、被陛下赏了男爵的吴家。
“三小姐,这些是老爷和夫人筛出来的人家,都是京里根正苗红的勋贵世家,跟咱们国公府门当户对。”张嬷嬷把帖子放在桌上,语气有些为难,“老爷说……您年纪也不小了,该定亲了。这些人家的公子,要么在京营当差,要么袭了爵位,都是稳重人。老爷还说,只要您选一户定下来,好好学做人家媳妇,禁足就能解了,往后……也不用再管那些‘不沾边的事’。”
沈语拿起最上面的一张帖子,是赵家的。赵家公子她见过,宫宴后,那人堵在宫门口跟她说“沈三小姐这般有主意,若是嫁过来,定能帮我管着府里的田庄”,眼神里的算计,让她当时就借故走了。
她又拿起英国公府的帖子,李家大公子是出了名的“循规蹈矩”,前些天京中女眷赏花宴,他见着姑娘家递帕子都脸红,可他母亲却在私下里说“女子就该在家学针线,读兵书、论军政都是‘失德’”。
这样的人家,如何能容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