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是想……用联姻绑着我，让我再也没法管外间的事，是吗？”沈语把帖子推回桌上，声音轻得像叹息。
她想起父亲那日说的“让你未来的夫家怎么看你”，原来从一开始，父亲就没打算让她再保有“明慧先生”的身份，而是想找个“规矩”的勋贵人家，把她彻底捆在宅院里，让她忘了批注、忘了山民、忘了南疆的风，也忘了萧玦临走时说的“往后北疆的事，我还想多听听你的主意”。
张嬷嬷没敢接话，只低着头说：“小姐，老爷也是为您好……他说，咱们国公府的姑娘，最好的归宿就是嫁个体面勋贵人家，安安稳稳相夫教子，不用掺和那些朝堂、军营的劳心费神事，才不丢沈家的体面。”
沈语没再说话，只是把那些帖子挪到了桌角。
窗外的天色暗了下来，风刮过松枝，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极了南疆军营里，萧玦说“明日启程回京城”时，营外掠过的风声。
她摸了摸袖口，那里还藏着一只没来得及给荣安的帕子兔子，兔耳尖缀着的草莓干，已经有些发硬了。
夜色渐深，听松院的灯亮了起来。沈语坐在桌前，从枕头下摸出一张藏起来的素笺，那是她禁足前，偷偷从书房带出来的，上面记着澜沧江暗渡口的水流规律，还有山民说的、北疆沙棘果最甜的采摘时节。
她拿起笔，就着昏黄的灯光，在素笺的空白处，轻轻画了一只帕子兔子，兔耳尖上，缀着一颗小小的、用墨点成的草莓干。
沈语把那些洒金帖子挪到桌角的第三日，正厅的人终于又来了，这次不是张嬷嬷，是父亲沈渊亲自过来，身后还跟着捧着紫檀木托盘的管事，托盘上放着枚雕着缠枝莲纹的赤金嵌红宝发簪，样式规整贵重，一看就是备妥的定亲信物。
听松院的石桌上，石榴花彻底蔫了，花瓣蜷曲着贴在花萼上，像她攥得发白的指尖。
沈渊没坐，就站在石桌旁，目光落在她身上，没了前几日的怒意，却多了几分不容置喙的决绝：“帖子你选了三日没个准话，我和你母亲替你定了，英国公府李家。”
沈语猛地抬头，指尖掐进掌心，她偏不要李家。
李夫人早就在女眷宴上明着说“女子读兵书、论军政都是失德”，李公子连跟姑娘家递帕子都脸红，连自己的主意都做不了主。真嫁过去，别说再提“明慧先生”的封号，怕是往后看一眼兵书、问一句外间事，都会被当成“不守妇道”念叨。
“父亲，我不嫁。”她声音发颤，却咬着牙不肯松口，“李家……不是我的良配。”
“良配轮不到你挑拣。”沈渊打断她，拿起托盘上的赤金簪递过去，“英国公府世代勋贵，跟咱们沈家门当户对。李公子稳重守规矩，你嫁过去不用操心府里纷争，安安稳稳相夫教子，还不够好？”
“不好！”沈语往后退了一步，避开那枚簪子，眼底的执拗掺了慌，“相夫教子、困在宅院里，那不是我想过的日子！父亲您忘了？我帮萧侯爷批注族谱，是想让前线兵士少流血；我要‘明慧先生’的封号，是想能名正言顺帮着山民、帮着更多人，我不是只会插花、背《女诫》的小姐，我能做的，不止这些！”
“够了！”沈渊把簪子重重放回托盘，声音沉得发闷，“平叛是侥幸，陛下封号是恩典，你别拿这些当你不守规矩的由头！你是国公府三小姐，就该守勋贵姑娘的本分，不是整日里琢磨那些‘帮人’‘做事’的野心思！”
他顿了顿，语气添了疲惫的劝说：“语儿，别闹了。李家庚帖已经换了，三日后就下聘。你乖乖应下，往后在李家安分过日子，忘了那些不切实际的念头，这才是正路。”
“换了庚帖？”沈语脑子里“嗡”的一声，像被人兜头浇了冷水，她一直以为，自己哪怕争不出别的，至少能选自己的日子。
从前在府里，她总爱跟府里的小丫鬟、小仆役们待在一起，教她们认花草、辨方向，听她们说家里的难处，帮着想些小法子。那些时候她总觉得，人活着，能做些让别人踏实、让自己顺心的事，才不算白活。
她帮萧玦，是怕打仗让更多人家破人亡，就像府里小仆役说的“去年涝灾，我弟弟就是没了爹娘才来府里当差”，她想保着“明慧先生”的身份，是想往后再遇到这样的事，能不用偷偷摸摸、能正大光明地帮衬。
可现在，父亲要把她推进李家的深宅，让她连这点念想都断了。
“我不嫁。”她重复着，一步步退到院角老松树下，树干冰凉的触感透过衣料传过来，让她勉强稳了神，“父亲若是非要逼我，我……”
沈渊皱着眉，以为她又要顶嘴，刚要斥责，就见沈语猛地伸手，攥住了松树枝上一根带尖刺的细枝。
那是前几日修剪时漏下的，尖刺闪着冷光，她攥得极紧，指尖瞬间被扎破，血珠顺着指缝滴在青石板上，红得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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