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教得好。”燕绥之看着沈语,眼底的温和漫了开来,“朕这‘明慧先生’,没封错人。”
沈语心里一暖,刚要说话,就见小石头举着写好的“豆腐”跑过来,仰着小脸递给燕绥之:“大人,你看我写的!明慧先生说,我写得比豆腐块还方!”
燕绥之接过纸,看着歪扭却工整的两个字,忍不住笑了,伸手摸了摸小石头的头:“写得好,将来定是个好账房。”
巷口的风又起,槐花香飘进来,落在沈语和燕绥之之间,落在孩子们的笑脸上。
沈语看着眼前的光景,忽然觉得,穿越过来这几年,从百花宴到如今开塾教书,从前在21世纪的幼师生涯,竟成了她在这大靖最踏实的依靠,而这“明慧先生”的名号,也成了她把旧业新承的最好注脚。
“陛下要是有空,”沈语笑着说,“下次来,我教孩子们折您御花园里的牡丹,再教他们认‘国’‘家’二字,先生说过,有家才有国,有国才有家呢。”
燕绥之看着她笑起来的眼尾,像檐角的月牙,又像绘本里画的春日暖阳,轻轻“嗯”了一声。
秋意渐浓时,沈语教孩子们揉着新麦粉做饼的手,忽然顿住了,院门口冲进两个穿皂衣的官差,手里举着明黄的圣旨,声音冷硬得像巷口的秋风:“沈府接旨!江南巡按奏报,沈渊贪墨赈灾银两,陛下令即刻查抄沈府,男子关入大牢待审,女眷送往掖庭为役!”
孩子们手里的面团“啪”地掉在桌上,阿桃吓得攥住沈语的衣角,小声问:“先生,他们说的是……什么呀?”
沈语脸色煞白,却先蹲下来摸了摸阿桃的头,声音发颤却稳着:“没事,阿桃先跟娘回家,等先生回来,再教你做甜麦饼。”
直到看着孩子们被各自的爹娘领走,她才转身走进正厅。福伯正跪在地上,手里攥着刚送来的抄家文书,老泪纵横:“小姐,是陆尚书……是他弹劾老爷贪墨,还买通了江南的人做假证,陛下派去查的人,带回的账本都是假的啊!”
陆尚书。沈语猛地想起父亲离京前,曾跟她说过“陆景尧素来与我不和,你在京中需多留意”。
那时她只当是朝堂上的寻常龃龉,却没料到,对方竟会借着江南旱灾的由头,设下这样狠的局!
她冲进自己房里,翻出父亲前几日寄来的信,信里还说“江南粮价渐稳,水渠已通,待新麦收了,便带些新米回京给你做粥”,字里行间全是对赈灾的尽心,哪里有半分贪墨的影子?
可圣旨已下,容不得半分辩白。抄家的人很快涌进沈府,翻箱倒柜的声响撞在墙上,碎了满院的书声,也碎了沈语手里那本翻旧了的幼儿绘本,那是她穿越时带来的念想,此刻被官差随手扔在地上,彩页被踩得皱巴巴的。
正乱着,巷口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沈语抬头,就见燕绥之站在院门口,玄色龙袍衬得他脸色格外沉,目光掠过被翻乱的西厢房、散在地上的彩纸和小桌椅,最后落在她身上,她还穿着教孩子时的素布裙,腰间的“明慧”玉佩不知何时被撞落在地,刻着字的一面朝下,沾了泥污。
“陛下,”沈语跪下来,声音哑得厉害,“我父亲绝不会贪墨赈灾银两,求您再查一查……求您看看他寄来的信,看看他在江南做的事!”
燕绥之蹲下来,想扶她,手伸到半空又停住。
他眼底满是复杂,有被欺瞒的震怒,有对沈渊旧情的顾念,更有对眼前人的不忍。
他知道沈渊的为人,也隐约察觉陆尚书的弹劾有蹊跷,可查案的人带回的“证据”确凿,账本、人证样样齐全,朝堂上的大臣们都在等着他处置,他若是徇私,如何服众?
“沈语,”他声音艰涩,“朕已下令再查,但在此之前,圣旨不能改。”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一旁吓得发抖的老夫人,又说,“朕念及你曾为‘明慧先生’,也念及沈府往日的情分,不将你们斩,只送往掖庭,去了那里,安分做事,朕会让掖庭的管事多照拂些。”
这话像一块石头砸在沈语心上。
掖庭,那是宫里最低贱的地方,是犯错的宫女待的地方。
她想起自己开书塾时,燕绥之站在院门口说“先生教得用心”,想起他封她为明慧先生时的信任,想起玲珑阁那日,他看着她笑时,眼底的暖意……可此刻,他是皇帝,不是那个会在槐树下听她教孩子认字的燕绥之了。
或许从一开始她就错了,皇权威严哪容得她半分儿女情长,更不应把燕绥之与那个他当作一个人。
抄家的人催着动身,老夫人被扶着,走不动路,沈语便上前扶住她,一步一步往外走。路过西厢房时,她回头看了一眼——阳光落在空荡荡的小桌椅上,地上还留着孩子们用树枝画的“水”字,被风吹得淡了些,像从未有过那样多的笑声在这里回荡过。
巷口的老槐树下,荣安郡主正哭着拽燕绥之的袖子:“皇叔,你不能把沈姐姐送走!她是好人,她教我叠纸船,教孩子们认字,沈大人也不会做坏事的!”
燕绥之没说话,只是看着沈语的背影,她扶着老夫人,走得很慢,素布裙的衣角扫过地上的槐叶,没有回头。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巷口,他才弯腰捡起地上的“明慧”玉佩,用指尖擦去上面的泥污——“明慧”二字依旧温润,只是此刻看来,竟像是对他最大的讽刺。
掖庭的门沉重地关上时,沈语回头望了一眼宫墙外的方向——那里有她开了三个月的书塾,有阿桃没学会的“馄饨”二字,有父亲承诺的江南新米,还有她穿越到这大靖后,所有安稳又温暖的日子。管事嬷嬷走过来,把一件粗布宫女服递到她手里,冷冷地说:“沈氏,从今日起,你就是掖庭的洒扫宫女,少想些不该想的,安分做事!”
沈语接过衣服,指尖触到粗硬的布料,忽然想起穿越前在幼儿园,孩子们给她画的画,画里她穿着碎花裙,身边围着一群笑哈哈的孩子,背景是幼儿园的小花园。
那时的她从没想过,穿越后的人生,会从“明慧先生”的书声里,跌进掖庭的尘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