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语抱着那件还带着他体温的外衫,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月亮门后,手里的药包和外衫都暖得烫人。
她抹了抹眼泪,手里的东西紧了又紧。
宫道上的落叶早换成了薄雪,沈语裹着萧玦留下的灰布外衫,刚把煎好的药端给祖母,就听见院外传来两个洒扫宫女的议论,“北疆乱得厉害,听说朝廷派了萧将军去平叛,昨儿个就拔营了”。
她手里的药碗晃了晃,滚烫的药汁溅在冻得发僵的手背上,竟没觉得疼。
萧玦走了?那个说会常来看她、给她带吃的、护着她和祖母的人,还是走了。她攥着碗沿,指节泛白,连嬷嬷催着扫雪的呵斥都没听见,往后再受委屈,再怕黑,谁还会蹲下来给她塞暖乎乎的药包,轻声说“别怕”?
没等她缓过神,掖庭里忽然热闹起来,有小太监跑着传话,说新派了御史台的刘大人彻查沈家旧案,还是皇帝亲自点的人。
沈语的心猛地提起来,攥着扫雪的竹扫帚追到廊下,耳朵竖得老高,她听父亲提过,刘柏予是他早年教过的学生,当年能进御史台,全靠父亲举荐。
皇帝让他查案,是不是……是不是知道父亲是被冤枉的?
那几日,她连觉都睡不安稳,夜里总盯着窗纸上的雪印发呆,一遍遍摸萧玦留下的药包,盼着刘柏予能查出真相,盼着父亲能早日出来,盼着萧玦能从北疆平安回来。
祖母的身子也渐渐好了些,能靠在床头跟她说几句话,还拉着她的手念叨:“等你爹回来,咱们就回国公府,再让萧小子来家里吃顿热饭。”
可这盼头,没几天就碎得彻底。
那天她刚从御膳房外的泔水桶里捡了半个冷馒头,就听见几个太监围在墙角大声议论,声音尖得像冰碴子:“听说了吗?刘御史查完了!说沈渊贪赃枉法的罪证是真的,还找了好几个‘证人’呢!”“可不是嘛!现在满朝大臣都上书要杀沈渊,连民间都闹着要扒了他的皮,说他害苦了江南百姓!”
“不可能……”沈语手里的馒头“啪”地掉在雪地里,沾了一层脏雪。
她疯了似的冲过去抓住一个小太监的胳膊,声音抖得不成样:“你说什么?刘大人……刘柏予他怎么会这么说?他是我爹的学生啊!”
那小太监嫌恶地甩开她的手,啐了一口:“罪臣之女还敢多嘴?刘大人是按证据办事!皇帝都被闹得没办法了,刚下了旨,明日午时,在西市把沈渊凌迟处死!”
“凌迟……”这两个字像重锤砸在沈语心上,她眼前一黑,差点栽倒在雪地里。她跌跌撞撞地往住处跑,雪粒子打在脸上,疼得像刀子割,可她顾不上,这件事绝不能让祖母知道,否则她的病一定更加严重。
可她刚推开门,就看见祖母歪在床头,脸色白得像纸,呼吸微弱得几乎看不见。
原来祖母早就听见了外面的议论,刚才还好好的人,一听见“凌迟”两个字,身子一软就倒了下去,连喊她名字的力气都没有了。
沈语扑到床边,攥着祖母冰冷的手,眼泪混着鼻涕往下淌,一遍遍地喊“祖母”“您醒醒”,可祖母只是睁着眼睛,定定地看着屋顶,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都没说,手猛地一松,头歪了过去。
“祖母——!”
她的哭声砸在空荡荡的屋子里,连窗外的风雪都静了静。那个一直陪着她、给她擦眼泪、跟她盼着回家的人,也走了。
处理完祖母后事后,沈语就倒了。她发着高烧,躺在冰冷的硬板床上,浑身烫得像火,却又冷得打哆嗦,嘴里反复念叨着“爹”“祖母”“萧大哥”。嬷嬷见她快不行了,也懒得管,只扔了床破得露棉絮的被子给她,骂骂咧咧地说“死了干净,省得占地方”。
她就这么昏昏沉沉地躺了一天一夜,直到第二天清晨,被窗外呼啸的寒风冻醒。
外面的雪下得好大,不是往日的小雪粒,是鹅毛大雪,铺天盖地地落下来,把宫道、屋顶、树枝全盖得严严实实,白得晃眼。
风裹着雪打在窗户上,发出“呜呜”的声响,像哭,又像嚎。
她挣扎着爬起来,身上的鞭伤裂了口,疼得钻心,可她不管。
她摸了摸床头,萧玦的外衫还在,药包也在,只是都冷透了。她把外衫紧紧裹在身上,又把药包揣进怀里,一步一步挪出屋子。
西市的方向,隐约传来人群的喧闹声,还有……还有行刑前敲锣的声音。那声音穿过漫天风雪,飘到掖庭的高墙里,像针一样扎进她的耳朵里。
她扶着冰冷的墙,慢慢往前走,雪没过了她的草鞋,冻得脚趾失去了知觉,可她像没感觉似的,只是盯着西市的方向,眼泪无声地往下掉,落在雪地里,瞬间就结成了冰。
风更紧了,雪更大了,把她的身影裹在一片白茫茫里。她再也没有盼头了,父亲要被处死,祖母没了,萧玦在千里之外的北疆,她一个人,站在这漫天风雪里,像一株被霜雪打蔫的草,连站着的力气,都快没了。
雪落在她的头发上、脸上,很快就积了薄薄一层,她却浑然不觉,只是望着远处,嘴唇动了动,声音轻得被风雪盖住:“爹……祖母……萧玦……我好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