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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满门抄斩

凤印染

雪粒子还在往沈语脖颈里钻,她膝盖一软,重重摔在雪地里,额头磕在冻硬的青石板上,眼前瞬间炸开一片白。

意识像被风雪卷着往深渊里坠,她只模糊看见个灰扑扑的影子从廊下跑过来,裙角沾着雪沫,脚步又急又乱,停在她跟前时,带着点喘的声音隔着厚重的雪幕飘过来:“姑娘……姑娘你醒醒!”

那双手伸过来时带着点薄茧,却轻得怕碰碎了她,先把她从雪地里半扶半揽起来,又解下自己身上洗得发白的粗布夹袄,裹在她渗了雪水的灰布外衫外。

沈语的眼皮重得掀不开,只觉得那怀抱带着点烟火气的暖,是这漫天风雪里唯一的热意,她往那暖里蹭了蹭,便彻底昏了过去。

再醒时,鼻尖先闻到一股淡淡的柴火气,混着草药的微苦。她睫毛颤了颤,睁开眼,看见的是低矮的土坯屋顶,屋角悬着一缕蛛丝,下头挂着个干了的野菊。身下垫着厚厚的稻草,盖着两床打了补丁却晒得松软的被子,怀里揣着的药包还在,被焐得温温的。

“姑娘你醒了?”

一个女声响起,沈语偏过头,看见个穿着青布裙的丫鬟坐在炕边,手里端着个豁了口的粗瓷碗,碗里是冒着热气的米汤。

那丫鬟约莫十六七岁,眉眼清秀,只是颧骨有点高,显得脸瘦。沈语盯着她看了半晌,脑子昏沉得很,只觉得眼熟,却想不起在哪见过,掖庭里的宫女太监来来去去,她这几个月过得浑浑噩噩,记不清多少人了。

那丫鬟见她发愣,把碗往炕沿放了放,伸手想碰她的额头,又轻轻缩了回去,声音里带着点颤:“姑娘……你不记得我了?去年百花宴,陆小姐身边的丫鬟揪着我要打,是你拦下来的。”

沈语的眉尖动了动。百花宴……她想起来了。那时候父亲还没被定罪……

“是你……”沈语的声音哑得厉害,像砂纸磨过木头,“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叫胭脂。”那丫鬟眼眶红了,伸手抹了把,才继续说,“那天若不是姑娘你解围,我要么被打死,要么就得被发去浣衣局做苦役了。陆小姐记恨我笨,本就想找由头处置我。你救了我后,我怕再被她找碴,就求了管事嬷嬷,调去了掖庭当洒扫宫女,虽苦点,却能平安活着。”

胭脂说着,拿起碗,用小勺舀了点米汤,吹凉了才递到沈语嘴边:“姑娘你先喝点热的,你发着烧,又冻了那么久,身子虚得很。我昨天在掖庭西角看见你倒在雪地里,脸冻得跟纸一样,我一看就认出你了,你那天穿的月白裙子,还有说话的声音,我一直记着。”

沈语张了张嘴,米汤滑进喉咙,暖得她心口发颤。她看着胭脂递过来的手,指节上有冻裂的口子,却洗得干干净净。这些天,她见惯了掖庭里的冷眼、呵斥,连嬷嬷都懒得管她的死活,却没想到,会被一个只一面之缘、受她举手之劳恩惠的丫鬟救回来。

“西市……”她忽然想起什么,声音急了些,抓着春桃的手问,“今日午时……西市的行刑,怎么样了?”

沈语抓着胭脂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掌心的冷汗浸得两人手都发黏。她盯着胭脂苍白的脸,见对方眼神躲躲闪闪,嘴唇嗫嚅着说不出话,心一点点往下沉。

从前在现代看剧时,她就懂“欲言又止”背后藏着的从不是好消息,更何况是在这吃人的掖庭里。

“你说。”沈语的声音哑得像被雪冻裂的木头,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劲,“西市的行刑,到底怎么样了?是不是……是不是已经过了午时?”

胭脂的肩膀颤了颤,眼泪先掉了下来,砸在沈语手背上,冰凉一片。她张了张嘴,又闭上,反复几次,才终于哑着嗓子挤出话来:“姑娘……你别恨我……今早我去灶房领柴,听见管事太监跟嬷嬷说……说沈府上下男丁,昨天后晌就……就已经行刑了。”

“昨天后晌?”沈语愣了愣,像是没听懂,又像是在确认,“不是说今日午时吗?怎么会……”

“说是……说是怕夜长梦多,有人劫法场,皇帝临时改了时辰。”胭脂的声音越来越低,几乎要被窗外的风雪声盖过,“连……连沈大人的尸首,都没留全,说是按‘贪污枉法’的罪,扔去乱葬岗了……”

“嗡”的一声,沈语只觉得脑子里炸开了锅,眼前的土坯墙、挂着的干野菊、胭脂哭红的脸,全都开始打转。

她抓着胭脂的手猛地松开,身体往后倒去,重重撞在身后的稻草堆上,后背的鞭伤裂了口,疼得她倒抽冷气,却远不及心口那阵窒息的痛。

她穿越过来,刚认全沈府的人,还没来得及好好跟父亲说几句话,那个总摸着她头说“语儿要好好长大”的男人,那个被诬陷的忠臣,就这么没了?连尸首,都落不得一个全尸?

她张着嘴,想喊,想骂,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只觉得胸口闷得厉害,像被一块冰死死压着,连呼吸都疼。眼前一阵阵发黑,她扶着床沿,手指抠着冰冷的炕沿,指甲缝里嵌进了木屑,也浑然不觉。

原来燕绥之说的“暂缓行刑”是假的?不,是她自己傻,傻到信了“重查旧案”的幻影,傻到以为燕绥之能还他清白,傻到连父亲最后一面,都没能见上。

“姑娘!姑娘你别吓我!”胭脂见她脸色白得像纸,眼神空洞地盯着屋顶,连忙扑过来扶她,声音里满是慌乱,“我知道你疼,可你不能垮啊!沈府男丁没了,可你还在!你要是再做傻事,沈大人的冤屈谁来喊?沈府的清白谁来洗?”

“洗不清了……”沈语喃喃着,眼泪无声地往下淌,“我爹都死了,证据就算来了,又有什么用?我一个罪臣之女,困在掖庭里,连他的尸首在哪都找不到,还怎么讨公道……”

“有用!怎么没用!”胭脂抓住她的肩膀,用力晃了晃,让她看着自己,“姑娘你忘了?你是沈府唯一的念想了!沈大人被人诬陷,死得不明不白,你要是活不下去,那些害了沈府的人,不就得意了?你得活着,好好活着,等出去的机会,找证据,找能帮你的人,替沈大人、替沈府上下,把冤屈给挣回来!”

胭脂的话像一根针,狠狠扎进沈语混沌的脑子里。

是啊,她不能死。她不是这个时代的沈语,她带着现代的记忆,她不能像古代小姐那样,遇着事就只知道哭和寻死。

父亲死了,祖母没了,沈府男丁全没了,她是唯一的幸存者,她得活着,为了沈府的冤屈,为了那些死去的人,也为了自己,不能就这么窝囊地死在掖庭的雪地里。

沈语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里的空洞少了些,多了点沉下去的狠劲。她抹了把脸上的泪,哑着嗓子说:“你说得对……我得活着。”

从那天起,沈语像变了个人。不再整日发呆抹泪,掖庭里的活计——扫雪、劈柴、洗衣、给各宫送东西,她都抢着干,哪怕手上磨出了新茧,冻裂的口子渗出血,也从不喊累。胭脂怕她累垮,想帮她分担,她却摇头:“多干点活,嬷嬷们少找我麻烦,也能多攒点人情,万一哪天有机会出去,总比两手空空白白等着强。”

她心里记着胭脂的话,也记着萧玦留下的那个扳指,那是萧玦去北疆前塞给她的,说“这扳指是先帝赏的,贴身戴了几年,遇事拿着它,或许能帮上忙”。

从前她把扳指裹在萧玦的外衫里,舍不得碰,如今却每天摸几遍,把它当成了最后的指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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