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泽瑞的试探和白夜宁持续的小动作,像背景噪音一样存在于温萌的职场生活中。她始终保持着那份恰到好处的距离感,不卑不亢,将所有明枪暗箭都化解于无形。工作上也越发熟练,陈韵交给她的任务渐渐不再局限于琐碎的文书,偶尔也会涉及一些基础的数据分析和会议纪要的初步整理。她做得又快又好,错误率极低。
顾思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他依旧很少在公司与她交流,但撤回监控、默许她工作、甚至那条手链,都像是他无声的让步。只是这让步里,仍带着他固有的、高高在上的审视。
转机发生在一个周五的深夜。
顾思有严重的胃病,是早年拼搏时落下的根。这段时间接连的应酬和高强度工作,让旧疾复发了。他强撑着结束一场酒局回到别墅时,脸色苍白如纸,额头上全是冷汗,几乎站不稳。
值夜的佣人吓得手足无措。温萌被动静惊醒,穿着睡袍下楼,看到顾思蜷缩在客厅沙发上,手臂死死压着胃部,唇色发青。
她心头一紧,立刻对佣人说:“去准备温水和毛巾,再煮点清淡的小米粥。”语气镇定,不容置疑。
她走到顾思身边,蹲下身,手背下意识地探了探他的额头,一片冰凉的汗湿。
顾思意识有些模糊,感觉到一只微凉柔软的手贴在额上,他艰难地掀开眼皮,模糊的视线里是温萌写满担忧的脸。他想推开她,维持自己一贯的强势,却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没事。”他声音嘶哑,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温萌没理会他的逞强,接过佣人递来的温水,扶起他的头,小心地喂他喝了几口。然后又用热毛巾轻轻擦拭他脸上的冷汗。她的动作很轻,很专注,没有一丝嫌弃或不耐。
顾思闭着眼,感受着额间和胃部传来的、陌生的、被人照顾的温暖触感。这种脆弱被人窥见、甚至依赖他人帮助的感觉,让他极度不适,却又在剧烈的疼痛中,贪恋着这一点点缓解和……温度。
粥煮好后,温萌一小勺一小勺地喂他。他吃得很少,大部分时间只是闭眼忍着痛。温萌也不催促,就那么安静地陪着。
后半夜,疼痛似乎缓解了一些。顾思昏昏沉沉地睡去,但睡得极不安稳,眉头紧锁。
温萌没有离开。她拉过一张单人沙发坐在旁边,借着落地灯昏暗的光线,看着他沉睡中依旧难掩痛苦和疲惫的容颜。褪去了平日里的冷硬和锋芒,此刻的他,看起来竟有几分……脆弱。
她想起他少年时写信给她,也曾提到过一次生病,字里行间带着点撒娇的委屈。那时的“濯影”,还曾隔着信纸,笨拙地安慰过他。
时光荏苒,他们走到了如今这般复杂难言的境地。
不知过了多久,天边泛起鱼肚白。顾思在朦胧中醒来,胃部的绞痛已经平息,只剩下隐隐的钝痛和一夜折腾后的虚弱。他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靠在单人沙发里睡着的温萌。
她歪着头,长发有些凌乱地散在颊边,眼下有淡淡的青影,显然一夜未眠。身上只穿着单薄的睡袍,毯子滑落了一半在地毯上。
晨曦微光透过窗帘缝隙,勾勒出她安静柔和的睡颜。
顾思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一种陌生的、酸涩的情绪瞬间溢满胸腔。他从未想过,会有一天,是这个他千方百计想要禁锢、也曾深深伤害过的女人,在他最狼狈脆弱的时候,守了他一夜。
他动作极轻地起身,拿起滑落的毯子,小心翼翼地重新盖在她身上。
毯子落下的瞬间,温萌睫毛颤了颤,醒了过来。她睁开眼,正好对上顾思来不及收回的、复杂难辨的目光。
四目相对,空气有瞬间的凝滞。
“……你醒了?”温萌率先开口,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感觉好点了吗?”她坐直身体,下意识地想伸手再探探他的额头,却在半空中顿住,收了回来。
顾思捕捉到了她这个细微的动作,心底那抹异样感更重。他移开视线,声音低沉:“嗯。好多了。”他顿了顿,补充道,“……谢谢。”
这两个字从他口中说出,显得有些生硬,却足够清晰。
温萌微微怔了一下,随即垂下眼帘,轻轻摇头:“不用谢。”
她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麻的身体:“我去看看粥还热不热,你再吃一点。”说完,便转身走向厨房,背影依旧纤细,却带着一种历经一夜后、难以言喻的沉稳。
顾思看着她离开,目光落在她睡过的沙发上,那里还残留着一点她的气息和温度。他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盖着的毯子。
坚固冰冷的外壳,似乎在这一夜之间,被某种东西悄然凿开了一道裂缝。那道裂缝里,不再只有怀疑、占有和掌控,还涌入了一丝……他从未体验过的,名为“依赖”和“触动”的东西。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温萌之于他,或许并不仅仅是一个需要被锁住的执念,或是一个弥补遗憾的符号。
她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会在他痛楚时给予照顾,会在他脆弱时默默守护。
而这种认知,让他一直以来的行为,显得如此……可笑,又如此……不堪。
他靠在沙发背上,闭上眼,胃部的隐痛还在,心底的震荡却更加汹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