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与真心

那场雨断断续续下了两天。别墅里的气氛，也如同这潮湿的空气，黏稠而微妙。并购案的谈判似乎进入了僵局，顾思周身的气压比窗外的乌云还要低沉。他待在书房的时间更长了，烟灰缸里的烟蒂堆积如山。

温萌依旧按时送去茶水，插换鲜花，但能感觉到他眉宇间凝而不散的烦躁。她没有再贸然开口询问，只是将关怀融入更细致的行动里——在他偶尔揉按太阳穴时，默默将清凉油放在他手边；在他对着电脑屏幕久久不动时，适时换上一杯新泡的、浓度刚好的黑咖啡。

这天深夜，雨势突然转大，倾盆而下，伴随着远处滚过的闷雷。别墅里的灯光猛地闪烁了几下，随即，陷入一片黑暗。

停电了。

书房里，电脑屏幕骤然熄灭，只余窗外偶尔划过的闪电，映亮顾思瞬间蹙紧的眉头和不耐烦的神情。他低声咒骂了一句，摸索着手机想打开手电筒。

就在这时，书房门被轻轻推开。一簇温暖摇曳的烛光先探了进来，驱散了门口一小片黑暗。温萌端着一个铜制烛台，站在门口，烛光映照着她平静的脸。

“可能是线路被雷击中了，已经通知物业紧急维修。”她的声音在雨声和黑暗中，显得格外清晰柔和。

顾思看着那簇跳动的火焰，和她被烛光镀上一层暖色的身影，心头的烦躁奇异地被抚平了一些。他放下手机，“嗯”了一声。

温萌端着烛台走进来，将光源放在书桌一角。跳跃的光晕有限，只能照亮他们之间方寸之地，却让整个空间的气氛变得完全不同。黑暗吞噬了宽敞和冷硬，只留下这一隅被温暖光圈包裹的、近乎私密的空间。

“要等一会儿了。”温萌轻声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仿佛这黑暗给了她一个理所当然停留的理由。

顾思没有反对。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雨声哗啦，雷声轰鸣，但在这一小片烛光笼罩的寂静里，那些喧嚣仿佛都成了遥远的背景音。

“那个并购案，”他忽然开口，声音在黑暗中有些低沉模糊，“不是因为条款。”

温萌微微一怔，没想到他会主动提起。她没有接话，只是安静地听着，目光落在跳跃的烛火上。

“是对方负责人，”顾思继续说着，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私下提出了一个附加条件。他希望把他那个不成器的儿子，塞进并购后的新公司管理层。”

他睁开眼，看向温萌。烛光下，他的眼神锐利，却又带着一种深沉的疲惫。“用项目的核心利益，换一个安置纨绔子弟的位置。”

温萌明白了。这不只是商业博弈，更是对人性和规则的挑战。以顾思的性格，绝难容忍这种交易。

“你拒绝了。”她陈述道，不是疑问。

“当然。”顾思扯了扯嘴角，那笑容没什么温度，“但这意味着，之前所有的谈判基础都可能作废，需要重新评估，甚至……寻找新的标的。”这无疑耗费巨大的时间和精力。

“值得吗？”温萌轻声问。

顾思沉默了片刻，目光穿过黑暗，似乎落在虚无的某处。“有些底线，不能破。”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一旦开了口子，后面就会有无数个口子。顾氏能走到今天，靠的不是妥协。”

这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如此清晰地展露他的商业原则和……某种意义上的“固执”。

温萌看着他被烛光勾勒出的、冷硬却挺拔的侧影，心脏某个角落，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她一直知道他是强势的，是冷酷的，是为了目的可以动用各种手段的。但此刻，她看到了他强势背后，所坚守的某些东西。

“那就重新开始。”她看着他的眼睛，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力量，“总能找到更好的。”

顾思怔住了。他预想过她的反应，或许是沉默，或许是无关痛痒的安慰，却没想到是这样一句简单却笃定的支持。没有质疑，没有担忧，只是相信他能够做到。

烛光下，她的眼睛亮得惊人，里面清晰地映出他的影子，以及一种他从未见过的、纯粹的信任。

窗外雷声滚过，雨声更急。但在这小小的、被烛光和黑暗共同包裹的空间里，时间仿佛静止了。

顾思看着她，心底那坚固的冰层，似乎在这温暖的烛光和她的目光中，发出了清晰的碎裂声。一种陌生的、汹涌的情绪攫住了他，让他几乎无法思考。

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带起的风让烛火剧烈地摇晃了一下。他绕过书桌，走到她面前。

温萌下意识地抬起头，看向他。黑暗中，他的身影高大，带着一种强烈的压迫感，但那双凝视着她的眼睛里，翻涌着她看不懂的、复杂而炽烈的情绪。

“温萌，”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种近乎破釜沉舟的意味，“我……”

就在这时，头顶的灯光“啪”地一声，骤然亮起！刺眼的光线瞬间驱散了所有黑暗和暧昧，将书房内的一切都照得清晰无比，无所遁形。

顾思已经到了嘴边的话，戛然而止。他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光亮惊醒，眼中翻涌的情绪迅速褪去，重新覆上一层克制的冰层。

温萌也被灯光刺得眯了眯眼，再看向他时，只看到他恢复了一贯的冷静面容，仿佛刚才那一刻的失控，只是她的错觉。

“电来了。”他退后一步，拉开了两人之间过于接近的距离，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淡漠，“不早了，去休息吧。”

温萌看着他转身走回书桌后的背影，烛台的光晕在明亮的灯光下显得微不足道。她缓缓站起身，端起烛台。

“晚安，顾思。”她轻声说，转身离开了书房。

门被轻轻带上。

顾思站在明亮的灯光下，却觉得比刚才在黑暗中更加无所适从。他低头，看着桌上那簇即将燃尽的蜡烛，火焰在空气中微弱地跳跃着，如同他刚才未来得及说出口的、滚烫的真心。

只差一点。

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而有些话，一旦错过了最佳的时机，似乎就再也难以启齿。

窗外，雨势渐小，只剩下淅淅沥沥的余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