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春天来得悄无声息。檐角的冰棱化了水,顺着青瓦滴落,在窗台上敲出细碎的响。宋亚轩推开闻香阁的门时,恰好有风卷着几片桃花瓣飘进来,落在积了薄尘的柜台一角。
他伸手拂去那点粉白,指尖触到一个冰凉的物件——是刘耀文的玉扳指。
去年冬天他整理铺子时从茶罐后翻出来的,玉质温润,上面刻着细密的云纹,是北方男子常戴的样式。当时忙着埋锦盒、许愿,倒把它忘在了这儿,一搁就是三个月。
宋亚轩把扳指捏在手里转了转,玉面被体温焐得渐渐有了暖意。他想起刘耀文戴它的样子:有时是握着茶杯,指节分明,玉扳指在白瓷杯沿蹭过;有时是翻书,指尖划过书页时,玉面会反射出细碎的光。
“宋公子,要点什么?”
熟客的声音把他拽回神。宋亚轩忙把扳指揣进袖袋,笑着应道:“来了,张婶今儿想要哪种茶?”
送走客人时,巷口的桃树已经开得热闹。宋亚轩倚着门框站了会儿,看几个孩童追着蝴蝶跑过,忽然想起刘耀文说过,北方的春天没有这么多花,风里总带着沙,吹得人睁不开眼。
“该到了啊……”他低声呢喃。按路程算,刘耀文若是回来,这时候该到江南地界了。
前几日听码头的船家说,北方来的官船过了扬州,船上载着平反的官员家眷,吹吹打打很是热闹。宋亚轩那天特意去码头等了半日,挤在人群里看了一艘又一艘船靠岸,却没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
回到铺子时,指尖被人群挤得发红,袖袋里的玉扳指硌着掌心,有点疼。
夜里关了铺子,宋亚轩坐在灯下翻找东西。从箱底翻出个旧木盒,里面是刘耀文留下的零碎:一支用旧的狼毫笔,半块没吃完的杏仁酥(早硬得像石头了),还有一张画着歪歪扭扭茉莉花的纸——是某次刘耀文看他侍弄花草,一时兴起画的,被他偷偷收了起来。
他把玉扳指也放进盒里,刚合上盖子,就听见门外有响动。
“谁?”宋亚轩心头一跳,抓起桌上的油灯就冲了出去。
巷口的桃树影里站着个人,身形挺拔,穿着件洗得发白的青布衫,正仰头看着闻香阁的牌匾。听见声音转过身,脸上带着点风尘仆仆的倦意。
“宋亚轩。”
那声音有点哑,却像一道惊雷劈在宋亚轩耳边。他手里的油灯晃了晃,灯芯爆出个火星,照亮了那人的脸——确实是刘耀文,只是瘦了太多,颧骨都突了出来,眼底的青黑重得像化不开的墨。
“你……”宋亚轩喉咙发紧,竟说不出完整的话。
刘耀文笑了笑,那笑意却没到眼底,只牵动了嘴角的纹路:“我回来了。”
他走进来的样子有点踉跄,宋亚轩才发现他左臂用布条吊在脖子上,袖口隐约渗着暗红。“怎么回事?”宋亚轩忙扶他坐下,油灯凑近了才看见,他手腕上缠着厚厚的纱布,像是受了伤。
“小事,”刘耀文避开他的目光,看向柜台,“茶还卖吗?我要壶去年的龙井。”
宋亚轩没动,只盯着他的伤处:“到底怎么了?北地……是不是出事了?”
刘耀文沉默了片刻,端起宋亚轩倒的温水喝了一口,才缓缓道:“都过去了。家父平安,政敌也伏法了。”他顿了顿,掀起眼皮看宋亚轩,“只是回来的路上遇了劫,受了点伤,耽误了日子。”
这话听着没什么错处,可宋亚轩总觉得哪里不对。刘耀文的眼神飘着,不像以前那样坦荡,而且他身上除了风尘味,还带着点淡淡的药气,不是他常喝的治喘疾的药香,倒像是……伤药的味道。
“那你……”宋亚轩想问他为什么不早来信,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人回来了就好,计较那些做什么。
他转身去取龙井,手指却在茶罐上顿住了。最上面那罐就是去年给刘耀文预备的,一直没动过,封口的纸都泛黄了。
“尝尝?”宋亚轩把沏好的茶推过去,看着他拿起茶杯。
刘耀文的手指有点抖,茶杯碰到唇时溅出了点水,落在手背上。他像是没察觉,仰头喝了一大口,喉结滚动的样子有点急。
“还是你这儿的茶好。”他放下杯子,笑了笑,“我在北地……总想起这个味儿。”
宋亚轩的心忽然软了。他从袖袋里摸出玉扳指,放在桌上推过去:“你的东西,上次落在这儿了。”
刘耀文的目光落在扳指上,瞳孔缩了缩,却没去碰。“不用了,”他声音低了些,“留着吧,算……谢礼。”
“谢什么?”
“谢你那罐茉莉茶。”刘耀文的视线移到窗外,桃花影在他脸上晃,“在北地最难的时候,就靠它提神了。”
宋亚轩刚要说话,却见刘耀文猛地捂住嘴,剧烈地咳嗽起来。他慌忙递过帕子,只见素白的布上瞬间晕开一朵暗红的花。
“你又咳血了?”宋亚轩的声音发颤,“你的喘疾……”
“老毛病了。”刘耀文擦了擦嘴角,把帕子揉成一团攥在手里,“不碍事。”他站起身,动作有些僵硬,“我先去驿馆安顿,明日再来找你。”
宋亚轩想留他,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我送你。”
“不用,”刘耀文摆摆手,走到门口又停下,回头看了他一眼,“宋亚轩,别等我。”
这句话说得没头没尾,宋亚轩愣在原地,没明白是什么意思。直到那道青布衫的身影消失在巷口,他才发现,刘耀文没带走那杯没喝完的龙井,也没带走那枚玉扳指。
第二日一早,宋亚轩特意烤了刘耀文爱吃的桂花糕,摆在盘子里等着。可从清晨等到日头偏西,闻香阁的门被推开又关上,来的都是熟客,唯独没有那个身影。
他心里发慌,揣上玉扳指就往驿馆跑。
驿馆的人说,昨天确实有位受伤的刘公子住进来,可天不亮就走了,只留下个包袱。
宋亚轩打开包袱时,手控制不住地抖。里面没有金银细软,只有几件换洗衣物,一本翻烂的兵书,还有……那罐他托货郎带去的茉莉茶。
茶罐是空的。
最底下压着张纸,字迹潦草得几乎认不出,像是写得极快,又像是手在抖:
“江南春好,勿念。玉留你处,权当……念想。”
没有落款,没有解释。
宋亚轩站在驿馆的院子里,看着廊下晒着的药布,忽然明白了。
刘耀文的伤根本不是遇劫,怕是旧疾加重,一路硬撑着回来的。他说“别等我”,是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了吧。
手里的玉扳指硌得掌心生疼,宋亚轩忽然想起庙祝的话:“有些心愿,说出来就不灵了。”
他埋在菩提树下的锦盒,写着“等君归”的字条,还有那句没说出口的“我也想你”,终究是被春风吹成了空。
回到闻香阁时,暮色已经漫进了巷子。宋亚轩把玉扳指放在空茶罐旁边,又将那罐空了的茉莉茶摆在对面。
桃花还在落,风里带着甜香,像极了刘耀文刚来的那天。
只是柜台后的座位空了,再也不会有个人笑着说:“来壶新窨的茉莉,要最香的那种。”
宋亚轩坐在那里,守着两罐空茶,一坐就是一夜。天快亮时,他拿起那支旧狼毫,在纸上写了三个字:
“我等你。”
字迹落在去年刘耀文画的茉莉花旁,像是给那个歪歪扭扭的春天,补了个迟到的落款。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