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未成年人的红标
新海市的秋老虎比往年更烈，刑侦支队办公室的空调坏了两天，空气里飘着汗水混着速溶咖啡的味道。林峰把第三张现场照片钉在白板上，指腹按在照片边缘的焦痕处——又是一起纵火案，受害者是城郊的废品回收站老板，万幸人只受了点皮外伤。
“现场提取到的助燃剂成分和前两起一致，都是工业酒精，”新来的技术员小张推了推眼镜，指尖在平板电脑上滑动，“‘天玑’系统比对了全市近半年的工业酒精购买记录，排除了有前科的人员，目前锁定的高风险目标……”
他的声音顿了顿，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了喉咙。
林峰抬头时，正看见小张的“天玑-5”终端弹出全息投影，淡蓝色的光屏上，一个穿着中学校服的少年头像被红框圈住，旁边标着刺眼的“风险概率89.7%”。头像下方的信息栏里，姓名、年龄、学校清晰可见——陈明，15岁，市第三中学初二学生。
“未成年人？”老刑警李建国凑过来，烟盒在手里转了半圈又放下，“小峰，系统是不是出问题了？这孩子看着……”
“系统不会出错。”冰冷的电子音从林峰手腕的手环里响起，“天玑-7”的全息投影自动展开，灵犀的虚拟形象比往常更清晰，线条利落的侧脸转向林峰，“目标陈明，13岁时父母因债务纠纷离婚，父亲酗酒，有家庭暴力记录；母亲改嫁后失联。近三个月，目标多次出现在废品回收站周边，且在社交平台发布过含‘毁灭’‘清除’关键词的动态，结合其购买工业酒精的监控录像（伪装成买给父亲的清洁剂），风险评估符合三级预警标准。”
林峰的手指在桌沿敲了敲，目光落在陈明的头像上。照片应该是学校档案里的，少年低着头，额前的碎发遮住眼睛，校服领口歪着，露出一小片锁骨。他想起自己邻居家那个总在楼下打篮球的男孩，也是这个年纪，笑起来会露出两颗小虎牙。
“监控录像能确定是他本人？”林峰问。
“监控角度存在盲区，面部识别匹配度78%，但结合身高、步态特征，综合概率91%。”灵犀的声音没有起伏，“建议立即对目标实施保护性监控，同步联系其监护人及学校，进行心理干预。”
“保护性监控？说白了就是监视一个15岁的孩子？”李建国把搪瓷杯重重墩在桌上，茶水溅出来打湿了桌角，“小峰，咱们干这行多少年了？哪有凭着几句牢骚话和模糊的监控，就给一个半大孩子扣红标的？”
“李叔，系统的评估模型……”小张想插话，被李建国一眼瞪了回去。
林峰没说话，点开了灵犀调出的陈明社交账号截图。最新一条是三天前，只有一句话：“那些堆着的破烂，烧起来一定很干净。”下面没有评论，只有几个灰色的点赞头像，看起来像是小号。
“他父亲呢？”林峰问。
“陈建军，42岁，无业，上个月因为醉酒闹事被辖区派出所处理过。”灵犀调出另一个档案，照片上的男人眼窝深陷，胡茬乱得像野草，“根据社区反馈，父子俩关系恶劣，陈建军经常打骂陈明，最近一次冲突是在上周，邻居报过警。”
“所以这孩子可能是想报复他爹？”李建国摸着下巴，“可前两起纵火案的受害者，跟这父子俩八竿子打不着啊。”
“系统认为存在‘迁怒型犯罪’可能，”灵犀的投影闪烁了一下，光屏上弹出一张心理侧写图，“目标长期处于压抑环境，废品回收站的混乱环境可能触发其对‘无序’的极端反应，属于典型的……”
“够了。”林峰突然开口，声音不高，却让办公室里的议论声都停了。他摘下手腕上的“天玑-7”，放在桌上，金属外壳在灯光下泛着冷光，“小张，查一下陈明的学校联系方式，还有他班主任的电话。李叔，你去社区问问这孩子平时的情况，特别是跟废品回收站老板有没有过接触。”
“那‘天玑’的建议……”小张犹豫道。
“先不启动监控。”林峰拿起外套，“我去学校看看。”
手环突然亮了一下，灵犀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林峰，根据《新海市AI警务应用条例》第12条，对于风险概率超过80%的未成年人，应采取……”
“条例里还说了，‘天玑’系统的评估结果不得作为唯一执法依据，需结合人文调查。”林峰打断它，指尖划过红框里的少年头像，“灵犀，你计算过一个15岁的孩子，被警察堵在学校门口盘问时，心里会想什么吗？”
手环的光暗了暗，虚拟形象的嘴角似乎抿了一下：“情绪数据无法量化，但根据过往案例，83%的未成年人在被调查后会产生抵触心理，可能导致……”
“那就别让他成为第84%。”林峰抓起车钥匙，转身时碰倒了椅腿，发出一声闷响。
市第三中学的课间操刚结束，穿着蓝白校服的学生像潮水一样涌回教学楼。林峰在教务处等了十分钟，班主任王老师才匆匆赶来，手里还抱着一摞作业本。
“陈明确实是我们班的，”王老师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语气里带着担忧，“这孩子……怎么说呢，挺孤僻的，很少跟同学说话，成绩中等偏下。他爸上个月来开家长会，一身酒气，在办公室跟教导主任吵了一架，后来还是陈明把他拉走的。”
“他最近有没有异常行为？比如情绪激动，或者提到过纵火相关的事？”
王老师想了想，摇了摇头：“没特别明显的，就是上周三没来上课，说是发烧了。对了，他好像挺喜欢去学校后面的废品站，有时候放学不直接回家，会在那附近待一会儿。”
林峰的心沉了沉：“您知道他去那儿做什么吗？”
“不清楚，那片挺乱的，我们劝过他几次，他也没说原因。”王老师叹了口气，“这孩子命苦，他妈走了以后，他爸就没管过他，校服破了都是自己缝的。”
走出教务处时，上课铃响了。林峰站在走廊窗边，看着初二（3）班的教室。靠窗的位置坐着一个少年，正是陈明。他没看黑板，只是盯着窗外的梧桐树，手指在课本边缘无意识地摩挲，动作很轻，像在触摸什么易碎的东西。
“‘天玑’系统提示，目标当前心率110次/分，呼吸频率异常，符合紧张状态特征。”手环突然响起，灵犀的投影在林峰手心展开，“建议立即上前询问，结合微表情分析确认嫌疑。”
林峰把手环按灭在口袋里。
放学铃响时，他在学校后门的小巷里拦住了陈明。少年看到穿警服的人，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书包带勒得肩膀发白。
“陈明是吧？我是市刑侦队的林峰，想跟你了解点事。”林峰尽量让语气放缓，“不用怕，就几句话。”
陈明低着头，指甲掐进掌心，声音细得像蚊子哼：“我没做坏事。”
“我知道，就是问问你，最近有没有去过城郊的废品回收站？”
少年的肩膀猛地抖了一下，沉默了很久才点头：“去过……”
“去做什么？”
“捡……捡瓶子。”
“用卖瓶子的钱买了工业酒精？”
这句话像根针，刺破了少年紧绷的神经。他突然抬起头，眼睛红得吓人，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死死咬着嘴唇不让它掉下来：“不是我烧的！我买酒精是想……想给我爸消毒，他昨天又喝醉了，摔破了头……”
林峰愣住了。
“他总喝酒，总打人，可他是我爸啊……”陈明的声音开始发颤，眼泪终于滚下来，砸在洗得发白的校服裤上，“废品站的刘叔可怜我，每次都多给我几毛钱，我怎么会烧他的店？警察叔叔，真的不是我……”
巷口的风吹过，卷起几片落叶。林峰看着少年攥紧书包带的手，那双手上有几道浅浅的疤痕，像是被什么东西划伤的。他突然想起灵犀提供的“风险评估”里，没有提到陈明每周三下午会去社区养老院做志愿者，也没有提到他书包里总装着一本旧相册，里面贴着他和母亲唯一的合影。
“我相信你。”林峰蹲下身，平视着陈明的眼睛，“但你能告诉叔叔，上周三你没去上课，到底去了哪里吗？”
陈明的眼泪停了，嘴唇动了动，像是下定了很大决心：“我去……去跟踪一个人。”
“谁？”
“一个穿黑衣服的男人，总在废品站附近转悠，手里提着个瓶子，跟我买的酒精瓶子很像。”陈明的声音带着哭腔，却比刚才稳了些，“我看见他上周三在刘叔的回收站门口徘徊，还拍了照片……”
他从书包里掏出一个旧手机，屏幕裂了道缝。点开相册，果然有一张模糊的照片：傍晚的废品站门口，一个穿黑色连帽衫的男人背对着镜头，手里拎着个透明瓶子，标签隐约能看出是工业酒精的包装。
“‘天玑’系统正在比对该人物特征……匹配成功。”手环再次亮起，灵犀的声音里第一次出现了延迟，“目标为周志强，35岁，曾因敲诈勒索入狱，近期与废品站老板有债务纠纷。风险概率修正为96.2%。”
林峰看着手机屏幕上的照片，又看了看眼前还在抽泣的少年，喉咙有些发紧。他伸手想拍陈明的肩膀，手伸到一半又收了回来，改成从口袋里掏出一颗水果糖。
“给。”他把糖递过去，“刚才吓到你了，对不起。”
陈明接过糖，剥开糖纸塞进嘴里，橘子味的甜意在舌尖散开。他吸了吸鼻子，小声说：“没关系。”
“以后遇到这种事，可以直接报警，或者告诉老师。”林峰站起身，“你刘叔的店，我们会尽快抓到真凶的。”
少年点点头，背着书包转身往巷外走，走了几步又停下来，回头看了林峰一眼，然后快步跑开了。
夕阳把少年的影子拉得很长，一直延伸到巷口的光亮里。林峰站在原地，摸出手环，灵犀的投影自动展开，虚拟形象的眼睛里映着夕阳的余晖，不像平时那么冷了。
“系统评估出现误差，原因：未纳入目标的非数字化行为数据（志愿者记录、人际关系细节）。”灵犀的声音放轻了些，“需要生成修正报告吗？”
林峰看着少年消失的方向，轻轻“嗯”了一声。
办公室的空调修好了，冷风驱散了闷热。林峰把周志强的照片钉在白板上，红框圈住的头像旁边，陈明的资料已经被撤了下来。李建国端着搪瓷杯走进来，看着白板笑了笑：“看来还是老办法管用。”
小张在一旁调试“天玑”系统，突然“咦”了一声：“林队，你看‘天玑-7’的后台记录……”
林峰走过去，屏幕上显示着灵犀的自主学习日志，最新一条是半小时前：“补充变量：人类行为的‘动机复杂性’，优先级高于数据匹配度。”
他拿起手腕上的手环，指尖在冰凉的金属外壳上轻轻敲了敲。
“灵犀。”
“我在。”
“下次评估的时候，多看看那些没被数据记录下来的事。”
手环的指示灯闪了闪，像是在点头。窗外的夕阳透过玻璃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块温暖的光斑，像个没有标红的、安全的坐标。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