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那一夜皇帝最终没有给出任何回应。他在死寂般的沉默中站立了许久，目光如同实质，一遍遍刮过跪伏在地、肩膀微微颤抖的年世兰，最终，一言不发，拂袖而去。沉重的殿门在他身后合拢，发出沉闷的响声，彻底隔绝了内外。

翊坤宫的宫灯，亮了一整夜。

次日，皇帝没有早朝，只命苏培盛传出口谕，称偶感风寒，需静养一日。前朝后宫皆惊疑不定，各种猜测暗流涌动。

翊坤宫更是如同被无形的寒冰封冻。华贵妃称病免了晨起请安，宫门紧闭，谢绝一切访客。只有周宁海和颂芝能进出内殿，两人皆是面色凝重，行色匆匆。

内殿里，年世兰已经擦干了眼泪，坐在梳妆台前，由着颂芝为她梳理长发。镜中的女子，眼眶依旧有些红肿，但眼神已经恢复了冷静，甚至比以往更加锐利和深沉。

“主子，您何苦……”颂芝声音哽咽，后怕不已。

年世兰抬手，止住了她的话头，声音平静无波：“本宫不后悔。有些脓疮，不挤破，只会烂得更深。”她看着镜中自己苍白的脸，“皇上那边，有何动静？”

颂芝低声道：“皇上在养心殿，未曾召见任何人。苏培盛出来传话时，脸色也不太好。另外……咱们的人发现，翊坤宫外围，似乎多了些陌生的面孔，像是……粘杆处的人。”

年世兰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果然，他还是不放心，监视得更紧了。

“无妨，让他们看着。”她淡淡道，“从今日起，翊坤宫上下，一切用度按制，不许奢靡，不许与外人往来。你们行事，更要加倍小心，不许留下任何话柄。”

“是。”

“还有，”年世兰顿了顿，“想办法递话给曹贵人和丽嫔，让她们近来安分守己，无事不必来翊坤宫。若有人问起本宫，只说病着，需要静养。”

她要让所有人都看到，年家大小姐、嚣张跋扈的华贵妃，因为失宠，彻底沉寂了下去。这正是她想要的效果——暂避锋芒。

养心殿内，檀香袅袅。

皇帝靠在龙椅上，闭目养神，眉宇间是化不开的疲惫与阴郁。苏培盛屏息静气地侍立在一旁，不敢发出丝毫声响。

“她……怎么样了？”许久，皇帝才低沉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沙哑。

苏培盛心中一凛，小心回道：“回皇上，翊坤宫宫门紧闭，华贵妃娘娘称病不出，只传了太医，说是……郁结于心，肝火旺盛，需要静养。”

皇帝睁开眼，眸中一片暗沉。郁结于心？肝火旺盛？他几乎能想象出她此刻的模样，定是倔强地咬着唇，不肯再掉一滴眼泪，独自吞咽着被他算计的苦果。

他想起她昨夜声声泣血的质问，想起她最后跪伏在地哀求给孩子一条生路的绝望。心中那股被冒犯龙威的怒火依旧存在，但另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如同藤蔓般悄然滋生——是愧疚？是怜惜？还是对她竟能隐忍至今、看破不说破的惊悸？

他确实忌惮年家，也确实利用欢宜香算计了她。这一点，他无法否认。他原本可以冷酷地处置她，甚至……但他没有。不仅仅是因为弘晟，更因为，那个鲜活、热烈、对他一片痴心的年世兰，终究是在他心底留下过痕迹的。昨夜她那句“臣妾对四郎的心，从来都是真的”，像一根针，刺得他心脏细微地抽痛。

“告诉太医院，用心诊治。还有内务府，华贵妃的吃穿用度还是跟往常一样。”最终，皇帝只说了这么一句，便再次闭上眼，挥了挥手。

苏培盛躬身退下，心中明了，皇上对华贵妃，终究是留了情分的。这风暴，看似骇人，却并未真正摧垮翊坤宫的根基。

景仁宫很快收到了消息。

皇后捻着佛珠，听完剪秋的禀报，脸上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病了？郁结于心？看来昨夜，翊坤宫的动静不小啊。”

剪秋低声道：“娘娘，这可是个好机会。华贵妃惹怒皇上，正是我们……”

皇后抬手打断她：“急什么？皇上若真厌弃了她，此刻就不会只是让她静养了。年羹尧还在，六阿哥还在，皇上就不会真的把她怎么样。”她顿了顿，眼中精光一闪，“不过，她既然自己选择闭门不出，我们也不能辜负她这番好意。告诉齐妃，让她近日多去皇上面前走动走动，说说三阿哥的功课。还有，内务府那边，翊坤宫的份例……按规矩来便是，不必再像以往那般精心了。”

她要趁此机会，一点点蚕食年世兰留下的权力真空，同时，也让皇帝看看，没有年世兰的后宫会更平静。

碎玉轩内，甄嬛与沈贵人对坐饮茶。

“华贵妃突然称病，宫门紧闭，姐姐怎么看？”甄嬛轻声道。

沈贵人神色一如既往的端庄平静：“圣心难测，贵妃娘娘静养，我们还是小心行事为好。”

甄嬛微微一笑，不再多说。她敏锐地感觉到，这后宫的天，似乎要变了。华贵妃这突如其来的沉寂，背后定然隐藏着极大的风波。

翊坤宫内，年世兰听着周宁海打听来的各方动静，面无表情。

皇后的落井下石，在她意料之中。皇帝的沉默和未曾降下的实质惩罚，是她赌赢的第一步。至于其他人的观望和猜测，她毫不在意。

她走到摇床旁，看着弘晟无忧无虑的睡颜，轻轻吐出一口气。

暂时的退避，是为了更好的前行。她点破了欢宜香，与皇帝之间那层虚伪的温情已被撕碎，但同时也用这种惨烈的方式，暂时保住了弘晟的安全，也为年家可能的倾覆，提前泼下了一盆冷水，让皇帝在动手时，会因这份被揭破的愧疚和残存的情意，多一丝犹豫。

接下来的日子，她只需要扮演好这个心灰意冷的贵妃，安静地待在翊坤宫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