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光微亮。
平阳侯府的新房内,沈棠早已起身。她并未唤丫鬟,自己对着菱花镜,将一头青丝挽成一个端庄却并不出挑的妇人发髻,选了一支素净的银簪固定。镜中的女子,眉眼沉静,看不出昨夜刚被新郎官独留空房的半分委屈与泪痕。
春桃端着热水进来,脸上带着愤愤不平和担忧:“小姐,世子他昨夜……”
“在这里,要叫世子妃。”沈棠打断她,声音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昨夜世子体恤我劳累,让我好生休息,有何不妥吗?”
春桃张了张嘴,看着沈棠那平静无波的眼神,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只是眼圈有些发红。她替沈棠感到委屈。
沈棠洗漱完毕,换上一身符合世子妃身份、但颜色偏淡的衣裙。她知道,很快就要去给婆婆永嘉郡主请安奉茶了。那是她前世噩梦的重要源头之一。
“走吧,莫要让母亲久等。”沈棠整理好衣袖,姿态优雅地站起身,仿佛不是去面对龙潭虎穴,而是去参加一场早已预演过无数次的仪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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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嘉郡主住在侯府最好的院落“锦荣堂”。厅堂内布置得富丽堂皇,却透着一股刻板的压抑感。
永嘉郡主端坐在上首的紫檀木椅上,约莫四十许年纪,保养得宜,容貌依稀能见年轻时的风采,但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严厉与挑剔。她穿着绛紫色缠枝莲纹的褙子,头上梳着一丝不苟的圆髻,插着几支沉甸甸的金簪,通身的气派,压得人喘不过气。
沈棠垂眸,规规矩矩地跪下,从丫鬟手中的托盘里端起茶杯,高举过头顶,声音清越柔顺:“儿媳沈氏,给母亲请安,母亲请用茶。”
永嘉郡主并没有立刻去接。她那锐利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在沈棠身上来回扫视,从发髻上的素银簪,到衣裙上淡雅的绣纹,每一处细节都不放过。
空气凝滞了片刻,站在一旁的魏池,有些不自在地挪动了一下脚步。
终于,永嘉郡主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金石般的冷硬:“抬起头来。”
沈棠依言抬头,目光依旧低垂,姿态恭顺,没有丝毫失礼之处。
“模样倒还算周正。”永嘉郡主淡淡道,语气里听不出是褒是贬,“既入了我侯府的门,便要守我侯府的规矩。一针一线,一言一行,都代表着侯府的颜面。晨昏定省,侍奉舅姑,乃是为人妇的本分。不可恃宠而骄,不可搬弄口舌,更不可行差踏错,丢了魏家的脸面。这些,你可明白?”
每一句话,都像是前世的重演。只是前世的沈棠,听到这些话时是惶恐与紧张,而如今,她心中只有一片冰冷的了然。
“儿媳谨记母亲教诲。”沈棠的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永嘉郡主这才伸出保养得宜的手,接过了那杯茶,象征性地沾了沾唇瓣,便放了回去。随即,她目光转向一旁的魏池,语气瞬间柔和了些许,却带着不容反驳的强势:“池儿,你既已成家,更当时时以功课和前程为重。莫要因内宅之事,耽误了正业。今日的骑射功课,可准备好了?”
魏池连忙躬身:“回母亲,都已准备妥当。”
“嗯。”永嘉郡主满意地点点头,这才仿佛刚想起沈棠还跪着,摆了摆手,“你也起来吧。日后用心伺候世子,打理内宅,便是你的功劳。”
“谢母亲。”沈棠从容起身,垂首立到一旁,完美地扮演着一个恭顺、沉默的新妇角色。
她知道,这第一关,她算是过了。永嘉郡主的刁难是常态,但只要她抓不住自己的错处,便暂时无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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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城西邓家。
日头已经升得老高,沈梅才在浑身酸痛中慵懒地醒来。邓闯早已起身,他习惯了早起处理家中事务。
想到昨夜,沈梅脸上飞起一抹红霞。邓闯虽不如魏池俊美,但身强力壮,待她也确实温柔体贴。她心满意足地伸了个懒腰,扬声唤道:“来人,更衣!”
一个穿着朴素的丫鬟低着头快步进来,手脚麻利地伺候她洗漱。
“少爷呢?”沈梅一边对镜描眉,一边问道。
“回少奶奶,少爷一早就去城外的……嗯……工坊了。”丫鬟小声回道,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沈梅描眉的手一顿,立刻明白了丫鬟的迟疑。什么工坊,分明是邓家起家的那个掏粪收粪的场地!一股嫌恶涌上心头,但她很快压了下去。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只是暂时的!
她打扮停当,穿着一身崭新的水红色衣裙,珠翠环绕,准备去给邓闯的父母敬茶。走到厅堂,只见邓父邓母早已坐在上首等候多时。
邓父是个面相憨厚、皮肤黝黑的汉子,穿着绸缎衣服却依旧难掩劳作的痕迹。邓母则显得有些富态,脸上带着笑,但眼神里透着精明的打量。
沈梅学着记忆中世家小姐的做派,微微屈膝,声音拖长了调子:“儿媳给公公、婆婆请安。”
她没有跪下,只是浅浅一福。
邓母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热情地笑道:“哎哟,好孩子,快起来快起来!咱们家没那么多规矩!”说着,亲自上前扶起沈梅,又将一个厚厚的红封塞到她手里,“这是爹娘的一点心意,往后啊,跟闯儿好好过日子!”
沈梅捏着那沉甸甸的红封,心中鄙夷:果然是小门小户,就知道用钱砸人。但面上还是挤出一丝笑:“谢公公婆婆。”
敬茶的过程简单而快速,邓家父母显然并不在意那些虚礼,只是乐呵呵地看着这个如花似玉的儿媳妇,满心欢喜。
用早膳时,桌上摆满了各色精致的点心和小菜,远比沈家在吃喝上用度奢靡。沈梅稍稍满意了些。
邓闯风风火火地从外面回来,额上还带着薄汗,身上似乎隐约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气味。
沈梅下意识地用帕子掩了掩鼻子。
邓闯却浑然不觉,坐到她身边,兴致勃勃地说:“娘子,我今早去看过了,城东有片地方,我觉得很有搞头!我想把那边几个零散的收……嗯,工坊都盘下来,统一打理,肯定能赚更多!”
沈梅一听,心中一动。来了!邓闯事业的第一步扩张!她记得前世此时,邓闯确实盘下了城东的几家粪场,整合之后,效率大增,赚了第一笔像样的资金。
她立刻放下帕子,换上温柔的笑容,故作思索状,然后顺着记忆中的结果说道:“夫君真有眼光!城东那边临近码头,人烟稠密,确实是个好地方。盘下来统一管理,省了中间环节,成本也能降下来,定然是稳赚不赔的!”
她只说了结果,却根本不清楚这其中需要打通多少码头的地头蛇关系,如何平衡原有粪霸的利益,又如何管理那些散漫的工人。
邓闯闻言,眼睛一亮,惊喜地看着沈梅:“娘子,你也觉得可行?你还懂这些?”他没想到新娶的漂亮妻子,竟然还能在生意上跟他想到一处去。
沈梅心中得意,故作矜持地抿嘴一笑:“妾身只是胡乱猜测,觉得夫君的想法定然是好的。”
邓闯哈哈大笑,更加高兴:“好!得妻如此,夫复何求!我下午就去谈!”
他看着沈梅娇美的侧脸,觉得这桩婚事真是结得太对了!不仅人美,还如此贤惠懂事,竟是他的知音!
沈梅享受着邓闯赞赏的目光,心中志得意满。
看,首富之路,这不就开始了吗?多么简单!沈棠那个蠢货,竟然把这样的宝贝男人让给了她!
而在平阳侯府,沈棠正安静地坐在自己院中的小书房里,面前铺开了一张白纸。她提起笔,蘸墨,开始凭借前世的记忆,细细勾勒京城各大商铺、货流、权贵关系的脉络图。
她的商业帝国,将从这张纸上,悄然启航。
一个在明处,顺着错误的轨迹,走向未知的深渊。
一个在暗处,握着正确的图纸,筹谋着真正的辉煌。
晨光熹微,照进两扇截然不同的窗户,也照亮了姐妹二人,越行越远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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