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雁院的正厅里，熏着淡淡的百合香，陈设清雅，与沈梅记忆中侯府的富丽堂皇略有不同，反倒更显出一种不显山露水的底蕴。沈棠端坐在上首，穿着一身月白底绣银线缠枝玉兰的常服，发髻间只簪了一支素净的羊脂玉簪，通身上下并无过多饰物，却自有一股沉静从容的气度，竟比盛装时更令人不敢直视。
沈梅被丫鬟引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她心中那股莫名的火气与妒忌又“噌”地冒了出来，凭什么她在那破落户邓家焦头烂额，沈棠却能在这清贵侯府如此气定神闲？
她强行挤出一丝笑容，上前亲热地唤道：“姐姐。”
沈棠抬眸，目光平静地落在她身上，并未起身，只微微颔首，指了指下首的椅子：“妹妹来了，坐。” 语气疏离而客气，仿佛接待的只是一个寻常客人。
沈梅脸上的笑容僵了僵，依言坐下，双手不自觉地绞紧了帕子。她打量着这间屋子，试图找出些许沈棠过得不如意的证据，却发现处处妥帖，连侍立的丫鬟都规矩沉稳，眼神里没有半分怠慢。
“姐姐近日可好？”沈梅干巴巴地寒暄，“妹妹早就想来探望姐姐，只是家中事务繁杂，一直不得空。”
“劳妹妹挂心，尚可。”沈棠端起手边的青瓷茶盏，轻轻拨弄着浮叶，语气平淡无波，“听闻妹妹婚后，邓公子对妹妹极为爱重，想必日子定是舒心顺遂的。”
这话如同一个无声的耳光，狠狠扇在沈梅脸上。她喉咙发紧，几乎要维持不住脸上的假笑。舒心顺遂？邓闯如今连她的房门都不进！
她深吸一口气，决定不再绕弯子，脸上瞬间换上凄楚之色，眼圈说红就红，带着哭腔道：“姐姐……妹妹今日来，实在是……实在是走投无路了！”她拿起帕子拭了拭并不存在的眼泪，“姐姐也知道，经商之事，总有起伏。你妹夫他……他近来生意上遇到了些难处，周转不灵，妹妹的嫁妆……也都填了进去，如今连……连打赏下人的银钱都捉襟见肘了……”
她一边说，一边偷眼觑着沈棠的神色，见她依旧面无表情地喝着茶，心中不由暗骂她冷血，只得继续加码，声音愈发悲切：“我们毕竟是亲姐妹，血脉相连。姐姐如今是侯府世子妃，手指缝里漏一点，也够妹妹渡过眼下的难关了。求姐姐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帮帮妹妹这一次吧！妹妹日后定当做牛做马报答姐姐！”
说着，她竟起身，作势要跪下去。这一招，她前世在沈父面前用过多次，屡试不爽。
然而，她膝盖刚刚弯下，沈棠清冷的声音便响了起来，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力度：“妹妹这是做什么？侯府有侯府的规矩，无故受此大礼，于礼不合。春桃，扶住邓少奶奶。”
春桃立刻上前，稳稳地架住了沈梅的胳膊，没让她真的跪下去。
沈梅半蹲不蹲地僵在那里，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尴尬得无以复加。
沈棠放下茶盏，目光终于正式落在她脸上，那眼神清澈洞彻，仿佛能看穿她所有伪装：“妹妹有难处，做姐姐的，按理是该帮衬一二。”
沈梅心中一喜，以为有戏。
却听沈棠话锋一转，语气依旧平淡，却字字如针：“只是，妹妹方才也说了，经商之事，总有起伏。风险与收益并存，这本是常理。妹妹既选择了嫁入商贾之家，享了邓家富贵时的风光，自然也该共担落魄时的艰难。这才是为人妻的本分，不是吗？”
“你……”沈梅气得浑身发抖，沈棠这话，分明是在讥讽她只能同甘不能共苦！
“再者，”沈棠不等她反驳，继续慢条斯理地说道，“我虽是世子妃，但侯府的中馈自有母亲掌管，每月的份例皆有定数。我自己的嫁妆，也要打点人情往来，维持体面，实在没有多余的银钱可以外借。更何况，若让人知晓侯府世子妃拿钱贴补经商的妹夫，传扬出去，于侯府名声有碍，于妹妹和邓公子的脸面，恐怕也不太好看吧？”
一番话，合情合理，滴水不漏，既点明了沈梅的“本分”，又撇清了自己的关系，更用“名声”和“脸面”堵死了沈梅所有的退路。
沈梅只觉得一股血气直冲头顶，所有的伪装在这一刻彻底崩溃。她猛地站直身体，指着沈棠，尖声道：“沈棠！你少在这里假清高！你不过是嫉妒！嫉妒我抢了邓闯，抢了你首富夫人的位置！你如今见邓家暂时遇到困难，就在这里幸灾乐祸，落井下石！你就是个虚伪恶毒的贱人！”
狰狞的面目，与方才那楚楚可怜的样子判若两人。
春桃气得脸色发白，想要上前理论，却被沈棠一个眼神制止。
沈棠看着状若疯狂的沈梅，脸上非但没有怒意，反而缓缓绽开一抹极淡、却冰冷刺骨的笑意，她轻轻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沈梅耳中：
“首富夫人？妹妹，你确定……你抢去的，真的是首富夫人这个位置吗？”
沈梅的咒骂声戛然而止，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鸡。她瞳孔骤缩，难以置信地看着沈棠那洞悉一切的眼神，一股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
她……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沈棠却已不再看她，端起茶杯，淡淡道：“春桃，送客。邓少奶奶想必家中事务繁忙，就不多留了。”
沈梅失魂落魄地被“请”出了归雁院，沈棠最后那句话，如同魔咒般在她脑海中反复回响。
她抢去的……不是首富夫人的位置？那是什么？
一个可怕的、她从未想过的念头，如同毒蛇般，悄然钻入了她的心底。
而在厅内，沈棠走到窗边，看着沈梅踉跄离去的背影，目光幽深。
种子已经种下，只待它在你心中生根发芽，慢慢将你吞噬，我亲爱的妹妹。
姐妹交锋的第一回合，胜负已分。
沈梅输掉的，不仅仅是颜面和求助的机会，更是那颗自以为掌控一切的心。
而真正的风暴，还在酝酿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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