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从侯府回来,沈梅便如同换了个人。昔日那份因“预知未来”而生的张扬与笃定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疑神疑鬼的惊惶。沈棠那句“你确定……你抢去的,真的是首富夫人这个位置吗?”如同鬼魅的低语,日夜在她耳边盘旋,搅得她寝食难安。
她开始疯狂地回忆前世的细节,试图找出被自己忽略的蛛丝马迹。邓闯是如何一步步发家的?那些关键的投资决策,真的全都是他自己想出来的吗?她记得,邓闯似乎确实偶尔会提起“棠儿说……”、“多亏了棠儿提醒……”,只是当时她被富贵迷眼,只当是邓闯对沈棠余情未了,故意说来气她,从未深思。
难道……难道邓闯的成功,真的离不开沈棠在背后的出谋划策?
这个念头一旦生出,便如同野草般疯狂滋长。她越想越觉得可疑,邓闯一个掏粪起家的粗人,若无高人指点,怎会有那般精准的眼光和魄力?若真是如此,那她抢来的这门婚事,岂不是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她抢了一个空壳,却把真正点石成金的人推了出去?
“不!不可能!”沈梅猛地将妆台上的东西再次扫落在地,发出刺耳的碎裂声。她盯着镜中那个面容扭曲、眼神惊惶的女人,拼命摇头,“我是首富夫人!我才是!沈棠她是在诈我!对,她是在嫉妒我!”
她试图用愤怒掩盖恐惧,但心底的寒气却止不住地往外冒。
邓闯近来愈发不爱归家,即便回来,也多是满身酒气,对她不是冷嘲热讽便是视而不见。府中下人的怠慢也愈发明显,连她吩咐去熬碗燕窝,厨房都能推三阻四,说什么“账上没支这项银子了”。
这种内外交困、步步维艰的处境,与她记忆中邓家此时本该有的蒸蒸日上、阖家欢乐的景象,形成了惨烈的对比。巨大的落差和沈棠那句诛心之言,像两把钝刀,反复切割着她的神经。
她开始做噩梦,梦见邓闯生意彻底失败,梦见自己穿着粗布麻衣被赶出邓家,梦见沈棠穿着华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冰冷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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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沈梅的水深火热相比,沈棠的“锦心绣坊”却迎来了一个重要的契机。
那日秋菊宴有一面之缘的“云想阁”东家夫人林氏,竟主动递了帖子,邀“锦心绣坊”的东家一叙。
沈棠并未亲自出面,依旧让苏云娘前往,自己则隐在幕后。她授意苏云娘,只说是绣坊侥幸得了些好丝线,姐妹们手艺尚可,才得了贵人青眼,姿态放得极低。
林氏是个精明的生意人,她看重的是“锦心”出品绣工的精湛和用料的讲究,更看重其在小范围内悄然兴起的好口碑。她提出,希望“锦心”能为“云想阁”供应一部分高端定制绣品,挂在“云想阁”售卖,借由“云想阁”的渠道和名头,打开更广阔的市场。
这是一个双赢的提议。“锦心”借势,“云想阁”补足了其在顶级精品绣品上的短板。
苏云娘按照沈棠事先的吩咐,并未立刻答应,只道需回去与姐妹们商议,但也并未把话说死,留下了充分的转圜余地。
“小姐,这机会千载难逢,为何不立刻应下?”苏云娘回来后,又是兴奋又是不解。
沈棠正在临摹一幅花鸟图,笔触沉稳,勾勒着鸟雀的羽毛。她头也未抬,淡淡道:“上赶着的不是买卖。‘云想阁’势大,我们若表现得过于急切,便失了底气,在接下来的利益分配上,只能任人拿捏。”
她放下笔,看着画中即将振翅的鸟儿,目光清明:“晾她两日。让她知道,‘锦心’虽小,却也有自己的骨气和选择。届时再谈,我们能分到的,便不止是蝇头小利了。”
苏云娘恍然大悟,心中对这位年轻主子的敬佩更深。
沈棠走到窗边,看着庭院中在秋风中依旧挺立的修竹,心中计算的却远不止绣坊的利润。与“云想阁”搭上线,意味着她不仅能获得更稳定的资金流,更能借助其网络,接触到更上游的原料供应商和更下游的销售渠道,甚至……获取更多常人难以接触到的信息。
她的商业版图,正以一种隐秘而稳健的速度,徐徐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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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几日,邓闯拖着疲惫的身躯回来,脸色却比前几日更显灰败。他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连晚膳都未曾出来用。
沈梅心中忐忑,最终还是按捺不住,端了碗参汤过去。她想知道,到底又发生了什么。
书房内,邓闯正对着一封书信发呆,信纸被他攥得死紧。听到脚步声,他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沈梅,那眼神中的绝望和暴怒让她心惊肉跳。
“完了……全完了……”邓闯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破锣。
沈梅心中咯噔一下,强自镇定:“夫君,何事……如此惊慌?”
邓闯猛地将手中的信纸摔在她面前,低吼道:“你自己看!南洋那边传来的消息!我们入股的那艘船!在海上遇到了大风浪!船……船沉了!货全没了!人也……没了一半!”
轰——!
如同一个惊雷在沈梅头顶炸开,她眼前一黑,几乎站立不稳。船……沉了?香料……全没了?那几乎是邓家现在所能动用的最后一点希望!
“不……不可能……”她喃喃道,脸色惨白如纸。
“不可能?”邓闯猛地站起身,一步步逼近她,眼神如同要吃人,“这就是你说的稳赚不赔?这就是你的高见?沈梅!你告诉我!自从娶了你,我邓闯有一件事是顺的吗?!囤药材,亏!盘城东,惹一身骚!现在搞海贸,血本无归!你说!你是不是沈棠派来搞垮我邓家的?!啊?!”
他状若疯癫,伸手死死掐住了沈梅的肩膀,用力摇晃。
剧烈的疼痛和灭顶的恐惧让沈梅彻底崩溃了,邓闯的质问与沈棠那句诛心之言在她脑中疯狂回荡,最后一丝理智的弦终于绷断,她尖声哭喊出来,语无伦次:
“不是我!不该是这样的!明明……明明你后来成了首富!明明你该疼我宠我的!是沈棠!一定是沈棠搞的鬼!没有她……没有她你根本不行!邓闯!没有沈棠你什么都不是!”
最后那句话,她几乎是嘶吼出来的。
邓闯掐着她肩膀的手,猛地僵住了。他脸上的暴怒凝固,转而变成了一种极致的震惊和……难以置信的冰冷。
“你……说什么?”他一字一顿,声音低哑得可怕。
沈梅猛地意识到自己失言,惊恐地捂住嘴,但已经晚了。
邓闯缓缓松开手,用一种从未有过的、陌生而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她,那眼神冷得让她如坠冰窟。
“没有沈棠……我什么都不是?”他重复着这句话,嘴角慢慢扯出一个扭曲而骇人的笑,“沈梅,你究竟……知道些什么?”
惊雷终于炸响,而潜藏在深处的秘密与猜疑,也随之浮出了冰冷的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