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房门合拢的轻响，如同一个休止符，骤然切断了室内紧绷到极致的气氛。

苏婉依旧跪坐在冰冷的地面上，火盆的余温透过青砖传来，带着一种虚妄的暖意。脸上被他指尖拂过的地方，那微凉的触感顽固地残留着，与满室灰烬的焦糊气息交织在一起，构成一种极其怪异的感受。

“很好。”

“记住你今晚说的话。”

这两句话在她空茫的脑海里反复回荡，每一个字都像是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起圈圈混乱的涟漪。没有预想中的雷霆之怒，没有冰冷的嘲讽，甚至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只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眼，和那句意味不明的评价。

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承认她的痴心妄想？还是将这视为一种更严重的冒犯，只是换了一种方式来惩戒？

苏婉想得头痛欲裂，却理不出丝毫头绪。那个男人心思深沉如海，她从未看透过，今夜之后，似乎更加迷雾重重。

目光落回那堆灰烬上。曾经承载了她所有隐秘欢愉与心跳的画作，如今只剩下一捧焦黑。心口传来一阵迟来的、钝钝的痛，并不尖锐，却弥漫开无尽的空落。仿佛身体里某个重要的部分，随着那跳跃的火焰，被一同焚毁了。

她不是应该感到解脱吗？罪证销毁了，最大的秘密也吼了出来，虽然后果未知，但悬在头顶的利剑总算落了下来——尽管，是以一种她完全无法理解的方式。

可为什么，心里反而更慌了？

门外传来极轻微的脚步声，是那种训练有素的、刻意的放轻。接着，是钥匙开锁的声音。

苏婉猛地一颤，从混乱的思绪中惊醒，下意识地抱紧双臂，警惕地看向门口。

进来的不是萧琢，而是先前引她进来的那两个婆子。她们手里端着铜盆、布巾等盥洗之物，还有一套干净的素色衣裙。

两人低眉顺眼，一言不发，动作却麻利得很。一人上前，无声地收拾起地上的火盆，将灰烬小心倒入一个特制的铁匣中盖好；另一人则拧干了布巾，递到苏婉面前。

“姑娘，请净面更衣。”婆子的声音平板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

苏婉怔怔地接过温热的布巾，敷在脸上。热气氤氲，稍稍驱散了皮肤的冰凉和泪痕的黏腻。她看着婆子将那只空了的紫檀木箱拿起，用一块干净的布仔细擦拭掉上面沾染的灰烬，然后恭敬地放到房间一角的矮柜上。

仿佛那只箱子，依旧是什么重要的物事。

这一切都透着诡异。她像个囚犯，却被礼貌地对待。她的“罪证”被销毁，可逼她销毁罪证的人，却说了“很好”。

她像个提线木偶般，被婆子伺候着换下了那身沾染了泪痕、烟灰和夜露的狼狈衣裙，穿上了干净柔软的素衣。料子很好，是上好的杭绸，触感微凉丝滑。

婆子们做完一切，再次无声地退了出去。房门合上，落锁声依旧。

房间里恢复了寂静，甚至比之前更加死寂。火盆被移走，焦糊味渐渐散去，只剩下熏笼里那点淡薄的安神香。

苏婉走到窗边，试着推了推，依旧纹丝不动。她回到床边坐下，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素滑的衣料。

这一夜，大起大落，大喜大悲。从亡命奔逃的惊惶，到被逮住的绝望，再到秘密被揭开、心血被焚毁的剧痛，最后是那完全超出预期的、令人心悸的转折。

疲惫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四肢百骸都泛着酸软。可大脑却异常清醒，或者说，是被各种混乱的念头塞满，无法停歇。

萧琢的身影，他冰冷的眼神，他低沉的声音，他最后那轻描淡写却重若千钧的话语，还有指尖那一点微凉的触感……反复在她眼前、耳边闪现。

她以为自己完了，可似乎……并没有？

前路依旧是一片迷雾，甚至比之前更加叵测。那个男人将她关在这里，逼她烧了画，听了她最不堪的剖白，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他到底，想做什么？

苏婉抱着膝盖，蜷缩在床角，将脸埋进柔软的布料里。窗外，天色依旧沉暗，离黎明似乎还很遥远。

这一场她以为插翅难飞的追逃，似乎并未结束，而是以一种她完全看不懂的方式，进入了下一个更加莫测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