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导

食堂那事儿过去两天了。

表面上看，风平浪静。刘雨婷没再当面找茬，只是看陈雨的眼神更毒了。陈雨依旧是那副沉默的样子，但走路时，背似乎挺直了那么一点点。

下午放学，人流照例涌向校门。陈雨收拾好书包，手指在书包侧袋那个不起眼的小口袋里摸了摸，触到一个冰凉的、硬硬的方块。

是林洛给她的那个微型录音笔。

林洛昨天把它塞给她的时候，只说了一句：“下次他们再堵你，按一下这个红色的钮。”

陈雨当时没敢接。

林洛直接把录音笔拍在她桌上：“要么用，要么还我。自己选。”

陈雨最后还是把它攥在了手心里，像攥着一块烧红的炭。

今天，她把它带到了学校。

此刻，她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把录音笔从侧袋里拿出来，紧紧握在手心，校服袖子往下拉了拉，盖住大半。然后，她像往常一样，低着头，快步走向楼梯口。

她记得林洛说的，走人多的地方。但总有一段路，从三楼到二楼的拐角，那个监控死角，人流量会少一些。

她的心跳开始加快，手心出汗，黏腻腻地包裹着那个冰冷的金属块。

果然，刚下到三楼半的平台，几个人影就晃了过来，不偏不倚，挡住了狭窄的楼梯通道。是周伟，还有他那两个形影不离的跟班，甲和乙。

周伟嘴里叼着根没点的烟，斜靠在栏杆上，眼神懒洋洋地扫过陈雨，带着那种惯有的、居高临下的审视。

“哟，这不是我们班的‘小英雄’吗？”跟班甲怪声怪气地学舌，指的是食堂的事，“听说现在脾气见长啊？”

陈雨停住脚步，身体瞬间绷紧，血液好像都往头顶涌。她能感觉到周伟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她脸上。

机会。就是现在。

她垂在身侧、握着录音笔的手，悄悄动了动，拇指摸索着，寻找那个小小的红色按钮。手指因为紧张和汗水，有些打滑。

“怎么？哑巴药吃多了，真不会说话了？”跟班乙往前凑了一步，几乎贴到陈雨面前，一股烟味混着口臭扑面而来。

陈雨猛地一颤，手下意识往后缩，录音笔差点脱手。她慌忙握紧，心跳如擂鼓，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按钮……按钮在哪儿？

周伟嗤笑一声，似乎觉得这场面很无趣，直起身，拍了拍跟班乙的肩膀：“行了，别吓着咱们的‘小可怜’。”他目光在陈雨惨白的脸上转了一圈，像是确认了她依旧还是那个可以随意拿捏的软柿子，嘴角扯出一个嘲讽的弧度，带着人晃晃悠悠地下楼了。

脚步声远去。

陈雨还僵在原地，后背渗出一层冷汗，校服黏在皮肤上。楼梯间空了下来，只剩下她粗重的呼吸声。

她慢慢摊开手掌。

那支黑色的录音笔静静躺在汗湿的掌心，红色的录制按钮，清晰可见，上面连一个指纹印都没有。

她根本没有按下去。

回到家，陈母还没下班。家里一片寂静。

陈雨像游魂一样飘进自己的房间，放下书包。林洛正坐在她书桌前的椅子上，翻看着一本旧的物理课本，听到动静，头也没抬。

陈雨站在房间中央，低着头，手指不安地绞着衣角。

林洛合上课本，发出轻微的声响。她转过身，目光落在陈雨身上，平静无波。

“东西呢？”她问。

陈雨慢慢抬起手，把那只依旧干干净净、没有留下任何使用痕迹的录音笔，递了过去。

林洛接过来，两根手指捏着，放在眼前看了看，然后，手腕猛地一甩！

“啪！”

一声脆响。

录音笔被狠狠掼在水泥地上，瞬间四分五裂！黑色的塑料外壳炸开，细小的零件和电池崩得到处都是。

陈雨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吓得浑身一抖，猛地闭上了眼睛。

林洛站起身，走到她面前。她的个子比陈雨高一些，投下的阴影笼罩住她。

“不敢用？”林洛的声音不高，却像冰锥一样，扎进陈雨的耳膜，“那就别要了。”

陈雨睁开眼，看着地上那堆碎片，眼泪瞬间涌了上来，在眼眶里打转。

“哭？”林洛冷笑一声，“眼泪能让他们怕你？还是能让你下次被堵的时候，凭空变出个救兵？”

陈雨的嘴唇颤抖着，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

“工具是死的，人是活的。”林洛盯着她，一字一顿，“连按个按钮的胆子都没有，给你枪，你也只敢对着自己。”

她弯下腰，从一堆碎片里，捡起那个摔变形的红色按钮，捏在指尖，递到陈雨眼前。

“看清楚。”林洛的声音冷硬，“这东西，按下去，录下的是他们的罪证。按不下去，它就是块废塑料。”

她手指一松，那个小小的红色按钮掉回碎片堆里，发出微不足道的轻响。

“要么，现在滚回你的壳里，继续当你的哑巴，等着他们哪天玩腻了，或者玩得更过分。”林洛指了指房门，“要么……”

她停顿了一下，目光锐利如刀。

“就把你刚才在楼梯间那点没用的害怕和发抖，给我记住。记到骨头里！下次，就算手抖成筛子，也得把该做的事情做了！”

林洛说完，不再看她，转身走出房间，把门轻轻带上。

房间里只剩下陈雨一个人，对着满地狼藉的碎片。

她蹲下身，手指颤抖着，想去碰那些碎片，又在半空中停住。眼泪终于大颗大颗地砸下来，落在冰冷的、破碎的塑料壳上，洇开一小片湿痕。

她没有去捡那些碎片，只是维持着蹲着的姿势，肩膀微微抽动。

过了很久，她抬起手臂，用袖子狠狠抹掉脸上的泪痕。袖子湿了一大片。

她看着地上那片刺眼的红，那个摔坏的按钮。

然后，她慢慢地、慢慢地，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