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墨端着的茶盘里,两只白瓷杯冒着袅袅热气。季云深的目光在杯子上停留——那是他们十年前在景德镇定制的对杯,杯身烧着抽象的数学符号,他以为早就遗失了。
“托房东从储藏室找出来的。”沈墨将其中一杯推到他面前,“小心烫。”
茶是季云深惯喝的老君眉,澄澈的茶汤里沉浮着银毫。他捧着温热的杯身,恍惚间仿佛回到了那些在书房对坐饮茶的午后。那时沈墨总是嫌茶苦,非要偷偷加一颗方糖。
“现在喝得惯了?”季云深轻声问。
沈墨抿了口茶,眉宇舒展:“在国外的头三年,每天都在找这个味道。”他放下茶杯,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身的符号,“后来才发现,想念的不是茶,是和你一起喝茶的时光。”
阳光斜斜地照进茶杯,将茶汤映成琥珀色。季云深看着浮动的茶毫,忽然想起出院时主治医生的嘱咐:“要避免情绪波动,但有些心结,需要适当宣泄。”
他放下茶杯,声音很轻:“当年签完协议从张氏集团出来,我在车里坐了很久。”
沈墨的动作顿住了。
“那天也下雨了。”季云深望着窗外的晴空,视线却像穿过十年光阴,“我在想,你会不会恨我。”
茶香在空气中静静流淌。书房里的挂钟滴答作响,像在丈量着回忆的距离。
“最初那几年,”沈墨开口,声音低沉,“我确实恨你。恨你轻而易举就放弃了我,恨你连一个解释都不肯给。”
他的指尖在杯沿轻轻划动:“直到在普林斯顿的图书馆里,偶然翻到你早期的手稿。那些批注的方式,思考问题的角度......太熟悉了。”
季云深抬起眼。
“后来我顺着线索查下去,找到你发表过的所有论文。”沈墨的唇角泛起苦涩的弧度,“发现每篇重要作品的时间节点,都恰好在我遇到困难的时候。太巧了,不是吗?”
阳光移到了书桌中央,将那本《数论导引》照得发亮。修复过的扉页在强光下显露出细微的痕迹,像愈合后的伤疤。
“其实我早就该明白,”沈墨轻声说,“你怎么会真的放弃数学?又怎么会......真的放弃我。”
茶渐渐凉了。季云深望着杯中沉底的茶叶,想起这十年间每个独自饮茶的深夜。那时他总对着空荡荡的对面举杯,想象着如果当年做出不同选择,会是什么光景。
“后悔过吗?”他听见自己问。
沈墨沉默良久。窗外传来邻居修剪草坪的声音,空气里飘来青草的香气。
“后悔没有早点发现真相。”他终于说,“后悔让你独自承受了这么多年。”
一只鸟落在阳台栏杆上,歪头看着书房里的两人。薄荷丛在微风里轻轻摇曳,新生的嫩叶已经舒展开来。
季云深端起凉透的茶,一饮而尽。苦涩的滋味从舌尖蔓延到心底,却奇异地让人清醒。
“下周的线上报告,”他放下茶杯,“我想讲第十章的那个引理。”
沈墨微微怔住,随即眼底漾开笑意:“好。”
阳光暖融融地照在身上,像温柔的抚慰。有些伤口需要晾晒在阳光下才能愈合,有些话语需要在恰当的时机才能说出口。
而此刻,茶凉了,心却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