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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府棋局

雁不归:凤栖于梧

厅堂内的死寂,浓稠得仿佛能凝固空气,连呼吸声都成了突兀的打扰 。

楚寒雁跪伏在青石砖上,寒意顺着衣料渗入骨髓,单薄的脊背弯成一道脆弱的弧线,每一次细微的颤抖,都像秋风中即将凋零的枯叶,随时会被命运的风撕碎 。

她将下颌抵在胸前,浓密的眼睫在眼下投出浅浅阴影,彻底掩去眸底翻涌的惊涛骇浪,只留一段纤细苍白的脖颈,在昏暗光线下,脆弱得仿佛只需一根手指,便能轻易折断 。

堂上,当朝宰相楚平端坐于太师椅中 。他身着绣金蟒纹朝服,腰束玉带,明明是血肉之躯,却如庙宇中供奉的神像,周身萦绕着威严肃穆的气场,眼底却无半分温度 。

他沉默良久,喉结滚动,深吸的气息在胸腔里辗转片刻,再吐出时,勉强掺进几分刻意练习过的温和,打破了死寂:“孩子……你,你母亲可是名叫夏满 ?”

这三个字,如惊雷破空,瞬间劈开了凝滞的空气 。

楚寒雁猛地抬头,脸上满是不加掩饰的震惊与恐惧,那神情纯粹得毫无破绽 。一双秋水般的眼眸骤然睁大,瞳孔因惊愕而收缩,里面清晰地写着“您怎会知晓”的惶惑,更有一层深不见底的恐惧,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前的绝望 。

这眼神太过真实,在场的仆从、管事,无一人怀疑其真伪 。

楚平缓缓起身,玄色朝服下摆扫过地面,发出轻微声响 。

他一步步走到楚寒雁面前,高大的身影如乌云般将她完全笼罩 。

他伸出手,姿态看似要慈爱地扶起流落在外的骨肉,可指尖触碰到楚寒雁上臂的瞬间,便化作铁钳般的力道,狠狠扣住,那力道之大,仿佛要将她的骨头捏碎 。

这无声的警告,在寂静的厅堂里,比任何话语都更有威慑力 。

“傻孩子...”

楚平顿了顿,目光锐利地扫过在场众人,最终落回楚寒雁脸上,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这玉牌……是当年我赠予你母亲的信物 。你,是我流落在外的骨血啊 。”

这句话,如同审判锤重重落下 。

楚寒雁浑身剧烈一颤,仿佛真的被这突如其来的“真相”击垮 。支撑身体的力气瞬间消散,她顺势在楚平的钳制下软软瘫倒,宛如一朵被暴雨打落的梨花,柔弱得让人心生怜悯 。

下一秒,积压的“激动”“恐惧”“委屈”与“茫然”尽数爆发,化作悲切绝望的哭声,那哭声穿透寂静,撕扯着在场每个人的耳膜 。

她伏倒在冰冷的地面上,额头抵着青砖,用尽残存的力气,喊出那句排练过千百遍,此刻却饱含“真心”的话 。

那声音穿透哭声,清晰地回荡在厅堂:“父亲……女儿……女儿终于找到您了!母亲没有偷东西……她没有!”

话音落下的瞬间,楚寒雁清晰地感觉到,楚平扣着她手臂的力道骤然收紧,指甲几乎要透过衣料嵌入皮肉 。

但她的心底,却是一片冰冷的平静 。华美的牢笼之门,已然在她面前洞开,而将楚平钉上耻辱柱的第一根钉子,也已由她亲手,稳稳砸下 。

入府前,楚寒雁对着楚平,眼底带着恰到好处的怯懦与依赖:“父亲,女儿流落在外多年,唯有典路、典荷二位姐姐相依为命 。此次入府,女儿不求荣华,只求一处安身之所,若能让她们随我左右,女儿便心满意足 。否则,女儿宁愿不进相府,免得触景生情,徒增父亲烦恼 。”

楚平见她这般“重情重义”,又念及刚认回女儿,不便驳她颜面,便应允了 。

就这样,典路与典荷以丫鬟的名义入府,实则如影子般寸步不离,时刻守护着楚寒雁 。

楚寒雁被安置在听雪轩 。这院落地处相府偏僻角落,面积不大,却胜在独立清净 。

短短几日,她已将小院打理得井井有条 。此时,她端坐于窗前,听着典路低声汇报府中情形 。

“小姐,相府内部情况已摸清 。主母王青云行事持重,却因身体欠佳,管家权已有一半被宁姨娘宁媛架空 。大少爷楚钰驻守边关,归期未定 。三少爷楚珮在国子监读书,表面温和,实则擅长结党营私,心思阴狠 。四小姐楚飞雁善妒成性,与宁姨娘沆瀣一气 。六少爷楚怀,是被宠坏的纨绔子弟,每日流连花街柳巷,不务正业 。”

楚寒雁指尖轻叩桌面,目光微沉,缓缓念出一个名字:“宁媛……”

“正是 。”典荷上前一步,补充道,“宁姨娘的兄长在吏部任职,手握实权,为她在府中增添了不少助力 。她深得相爷信任,又育有三少爷与四小姐,势力不容小觑 。我们入府那日,她看您的眼神,满是戒备 。”

“不是戒备,是厌恶 。”楚寒雁抬眸,眼底闪过一丝冷光,

“她恨我母亲,自然也容不下我 。在她眼中,我便是潜在的威胁,是会分走相爷关注,动摇她地位的眼中钉 。”

话音刚落,院外便传来一阵环佩叮当之声,伴随着娇俏却带着尖刻的笑语:“五妹妹初来乍到,姐姐特意来瞧瞧,这听雪轩偏僻清冷,可别冻着妹妹金贵的身子 。”

楚飞雁不请自入,一身桃粉色锦绣长裙,裙摆绣着精致的缠枝莲纹样,头上插满金簪珠钗,珠光宝气,与这素雅的小院格格不入 。

她身后跟着楚珮,一身月白长衫,手持折扇,依旧是温文尔雅的书生模样 。

楚飞雁的目光在屋内简朴的陈设上扫过,眼神挑剔,随即用丝帕掩住口鼻,仿佛闻到了什么不洁之物,语气带着嘲讽:

“妹妹这里倒是清静,就是太过寒酸 。也是,妹妹从前过惯了外头的‘自在’日子,怕是瞧不上相府的规矩,也受不了府里的束缚吧 ?”

楚珮摇着折扇,语气“关切”,眼底却藏着审视:“五妹初入府,若是缺了什么,或是不懂府中规矩,尽管来找三哥 。只是……”他话锋一转,意有所指,

“相府乃是名门望族,一言一行都关乎父亲颜面,妹妹行事,还需谨言慎行,莫要行差踏错,丢了相府的脸面 。”

楚寒雁端坐不动,抬眸平静地迎上两人的目光,语气不卑不亢:

“多谢三哥四姐费心 。寒雁虽出身微贱,却也知晓礼义廉耻 。何为该做,何为不该做,寒雁心中自有分寸。”

这软中带硬的回应,让楚飞雁像一拳打在棉花上,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楚珮眼底闪过一丝阴鸷,面上却依旧维持着温和的笑容:“五妹明白就好 。”

就在这时,一个略显轻浮的男声在院门口响起:“哟,这听雪轩今日倒是热闹 。”楚怀打着哈欠走了进来,他穿着一身宝蓝色锦袍,却难掩眉宇间的疲惫,眼下的乌青,昭示着昨夜又是彻夜笙歌 。

他看见楚飞雁与楚珮,撇了撇嘴,语气随意:“三哥四姐也在 。”

随即,目光落在楚寒雁身上,带着几分审视与好奇,嘴角勾起轻佻的笑:“这位便是父亲新认回来的五姐 ?模样倒是生得不错,比府里那些庸脂俗粉强多了 。”

“六弟,注意言辞!”楚飞雁厉声呵斥,眼神中满是不满 。

楚怀浑不在意地摆摆手,大剌剌地走到桌边坐下,自顾自倒了杯冷茶一饮而尽,随即抱怨道:

“真是晦气!昨儿在凝香阁看上的头牌,被一个不知哪里来的公子截了胡 。今晚去‘千金散’赌钱,又输了个底朝天 。再这么下去,这个月的月钱都不够花了!”

楚珮皱眉,语带训斥:“六弟,成天就知道流连风月场所,沾染赌博恶习 。若是被父亲知晓,定要罚你 。”

“知道了又能怎样 ?”楚怀不耐烦地打断他,脸上满是烦躁,

“父亲最多骂我几句,难不成还能把我赶出相府 ?”话虽如此,他脸上还是露出了愁眉苦脸的神情,显然是在为钱发愁 。

楚寒雁安静地坐在一旁,将几人的神态、言语尽收眼底,心中已然有了计较 。她端起茶杯,状似无意地轻声自语,声音不大,却刚好能让焦躁的楚怀听见:

“千金散……倒是听闻,城西新开了一家‘永利’赌坊 。昨日有位南边来的丝绸商人,手气极好,带着几个朋友在丙字桌玩大小,赢了不少银子呢 。”

楚怀原本烦躁的神情瞬间凝固,猛地抬头看向楚寒雁,眼睛里迸发出急切的光芒:“五姐,你说的是真的 ?‘永利’赌坊?丙字桌 ?”

楚寒雁垂下眼睑,指尖轻轻摩挲着茶杯边缘,语气平淡:“不过是昨日听丫鬟们闲聊时提起的,道听途说罢了,六弟听听便好,当不得真 。”

可楚怀此刻早已被钱荒逼得焦头烂额,哪里肯放过这一丝希望 。他连忙起身,凑到楚寒雁面前,急切地追问:“五姐,你再想想,那丫鬟还说了什么 ?那丝绸商人,可有什么特别的习惯 ?丙字桌的赔率如何 ?”

楚寒雁却不再多言,只端起茶杯,浅啜一口,语气疏离:“具体的,我也记不清了 。六弟若是感兴趣,不妨派人去城西打听打听 。”

楚飞雁与楚珮见楚寒雁与楚怀搭话,交换了一个眼神,眼底满是不屑,显然是看不起楚寒雁与纨绔为伍 。又坐了片刻,见没什么可拿捏楚寒雁的地方,便借口还有要事,起身离开了 。

楚怀得了这模糊的消息,心中如同有猫爪在挠,再也坐不住,匆匆向楚寒雁告辞,脚步急切地往外走,想必是立刻要派人去打探“永利”赌坊的消息 。

待众人散去,听雪轩重归寂静 。典荷走上前,低声道:“小姐,鱼饵已经放下了 。”

楚寒雁走到窗边,望着楚怀远去的背影,目光幽深,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

贪婪,从来都是人性中最好利用的弱点 。

楚怀,你这把锋利却无脑的刀,我便笑纳了 。相府这盘棋局,也该由我,落下第一颗棋子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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