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光阴倏忽而过。
谢长飞登门这日,并未如寻常武将般身着彰显身份的戎装铠甲,而是换了一身玄色暗纹锦袍,腰束同色玉带,勾勒出挺拔如松的身形。他面容俊朗,剑眉斜飞入鬓,一双星目光华内蕴,锐利如鹰,只是那眉宇间仿佛凝结着一层化不开的沉郁之色,那是经年累月沙场淬炼与背负沉重过往留下的印记。周身散发出的凛然之气,与这雕梁画栋、富丽堂皇的相府格格不入。
楚平在书房接待了他。
室内檀香袅袅,茶香四溢。谢长飞执晚辈礼,言辞恭敬,应对得体,言谈间不忘提及父辈同窗之谊,感谢楚相多年照拂,姿态无可挑剔。
然而,在他偶尔低垂的眼眸深处,却始终藏着一丝冰冷的审视与不易察觉的探究。
他今日前来,名为叙旧拜会,实则是想亲自近距离观察这位位高权重的宰相。
忘川之战的重重疑点,诸多模糊的线索,最终似乎都隐隐约约指向了这位看似敦厚温和的长辈,他需要亲自来确认,来感受。
两人表面相谈甚欢,叙话约莫一炷香的功夫,楚平便笑着起身,亲自引他前往设宴的前厅。
穿过曲折回廊,行至花园。初夏时节,莲池中荷叶田田,偶有早开的粉荷点缀其间。
就在此时,一阵悠扬却透着几分孤寂清冷的琴音,随风袅袅传来。谢长飞脚步不由自主地微微一顿。
这琴音……曲调陌生,并非中原常闻,那婉转中带着一丝苍凉的韵味,竟与他记忆中早已模糊的、母亲苦荷曾偶尔弹奏过的西域小调有几分神似。
久违的、被刻意深埋的隐痛,猝不及防地被这琴音勾起了丝丝缕缕。
他下意识地抬眼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的莲池水榭中,一个身着素白绫裙的女子正背对着他们,低头抚琴。
阳光透过水榲雕花的窗棂,在她身上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勾勒出她纤细单薄的侧影。
她周身仿佛笼罩着一层淡淡的清冷气息,与周遭盛放的繁花、精致的亭台显得格格不入,宛如一幅被精心绘制却带着疏离感的仕女图。
楚平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眉头几不可察地轻轻一皱,随即面上便漾开惯常的、温和的笑意,语气带着几分长辈的随意,解释道:
“哦,那是小女寒雁。这孩子性子喜静,不爱热闹,我便让她在这水榭弹弹琴,自个儿散散心。技艺粗浅,让贤侄见笑了。”
“楚相过谦。”
谢长飞收回目光,语气平淡无波,听不出什么情绪,
“小姐琴音清越,意境悠远,何来见笑之说。”
心中却已悄然记下了这个名字——楚寒雁。楚相那位近日才被认回、传闻中的私生女。一个突然出现在权力漩涡中心的、看似被边缘化的相府小姐。
水榭中,楚寒雁的琴音在感受到那两道存在感极强的外来视线时,便恰到好处地戛然而止。
她抱着琴缓缓起身,状似无意地转过身,隔着摇曳的荷枝与粼粼波光,与谢长飞的目光有了短暂的一瞬交汇。
他的眼神太过锐利,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带着毫不掩饰的探究,以及一种她暂时还无法完全解读的沉重。
楚寒雁心中微凛,一股本能的警惕升起,面上却丝毫不露端倪,只朝着楚平的方向微微屈膝福了一福,算是见礼,随后便带着侍立在侧的典路,转身沿着水榭另一侧的小径离去。裙裾拂过地面,背影决绝,没有半分留恋。
这个男人,不简单。
楚寒雁步履从容,心底却已迅速做出判断。他身上有种与这锦绣堆砌的相府截然不同的气质,那是属于边疆、属于战场的肃杀与坚韧。
危险,但危险往往与机遇并存。
谢长飞看着她身影消失在小径尽头,眼底的疑云并未散去,反而更浓了些。
这个女子,看似柔弱,那惊鸿一瞥间的眼神却异常沉静,甚至带着一种与她年龄、处境不符的冷静。
她似乎……与这处处透着歌舞升平、实则暗流汹涌的相府,有些格格不入。
家宴设在前厅旁的花厅,气氛看似一派融洽。
楚怀对谢长飞这等真正在沙场上拼杀过的将军充满了好奇,加之饮了几杯酒,带着纨绔子弟特有的混不吝,缠着问些军中趣闻、边塞风光。
谢长飞倒也耐心,挑了些无关紧要、无涉军机的趣事说了,引得楚怀啧啧称奇,眼中满是向往。
楚珮则显得矜持许多,他与谢长飞谈论些兵法韬略、国策时局,言辞间引经据典,颇显才学,显然有意结交这位军中新贵。谢长飞应对自如,言辞分寸拿捏得极准,既不显得无知,也不过分深入,心下却对楚珮这种过于精明、处处透着算计的文人做派,本能地不甚感冒。
楚寒雁安静地坐在最末位的席位上,始终低眉顺目,专注于面前精致的菜肴,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她无关,尽可能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然而,她敏锐的感官却能清晰地捕捉到,席间有几道目光不时似有若无地扫过自己——谢长飞带着审视与探究的余光;楚珮隐含算计与某种衡量意味的窥探;以及楚怀毫不掩饰的、单纯的好色。
宴至中途,气氛愈加热络。
楚平与谢长飞的话题自然而然地转到了边关局势上。楚平捋着胡须,似是感慨,又似是无意间提及:
“……说起来,当年忘川一战,虽我军损失惨重,令人痛心,但也确实重创敌军主力,令其十数年不敢再犯我边境。谢老将军在天英魂不远,见到边境如今安宁景象,亦堪可告慰了。”
“忘川”二字如同惊雷,骤然在席间炸响——虽然只有谢长飞一人能听见那震耳欲聋的回响。
他执杯的手几不可察地一顿,杯中清冽的酒液微微晃动,握住杯壁的指节因瞬间用力而微微泛白。
他迅速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掩盖住眸底骤然翻涌起的巨大痛苦与刻骨恨意,再抬头时,脸上已恢复平静,只是声音比方才更低沉了几分:
“父亲一生夙愿,便是国土安宁,将士们……没有白白牺牲。”
他这细微到极致的失态,转瞬即逝的控制,以及话语中那强行压抑的情绪,都被看似专心对付一块笋尖的楚寒雁,用眼角的余光精准无比地捕捉殆尽。
忘川之战?谢老将军?谢长飞这异常的反应…… 她心中电光火石般串联起午夜飞此前汇报的信息——谢长飞父母皆殁于十多年前的忘川之战。他此刻极力掩饰的痛楚与恨意……难道那场战役背后,真的隐藏着不为人知的惊天隐情?而这隐情,极有可能与座上这位道貌岸然的父亲楚平有关?
一个模糊却大胆的计划,开始在她脑中悄然成形。或许,这位心怀仇恨的谢将军,能成为她手中一把指向楚平的、无比锋利的刀。
宴席散后,带着几分酒意的楚怀,又习惯性地溜达到了听雪轩。
他脸上泛着红光,兴奋地对着楚寒雁比划,说着谢长飞如何了得,谈吐如何不凡,眼神中满是崇拜。
楚寒雁耐心听着,适时递上一杯早已备好的、温度恰好的醒酒茶。
“五姐,你说,我要是也去从军,会不会像谢将军那样威风?”楚怀异想天开,带着少年人的热血与不切实际。
楚寒雁接过他空了的茶杯,唇角弯起一抹极淡的、带着些许鼓励,又似有深意的微笑:
“六弟有此志气,自然是好的。不过,建功立业也需天时地利,并非易事。”她语气微顿,仿佛不经意般轻叹一声,
“唉,我听闻……那忘川之战就甚是惨烈,谢将军的父母亦是因此才……想来谢将军能有今日,其中艰辛,非常人所能想象。”
她说到这里,便适时住口,目光悄然落在楚怀脸上,观察着他的反应。
楚怀果然口无遮拦,顺着她的话就往下说:“那是!听说死了好多人,血流成河呢!不过父亲说过,那是必要的牺……”
他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压低声音,凑近些,带着几分神秘与炫耀,
“五姐,我偷偷告诉你,你可千万别外传啊!我小时候有次贪玩,躲在书房外的假山后,好像偷听到父亲和人密谈,提到那场仗……说是什么……好像有什么……”
“六弟!”
楚珮带着一丝冷意的声音突然在院门口响起,如同冷水泼下。楚怀一个激灵,酒意瞬间醒了大半,脸上掠过一丝慌乱,讪讪地看了楚寒雁一眼,支吾道:
“三、三哥……我,我这就回去休息!” 说完,几乎是落荒而逃。
楚珮迈步走进院中,目光先是扫过楚怀仓皇离去的背影,随即沉沉地落在楚寒雁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一丝严厉的警告:
“五妹,六弟年纪小,心性单纯,又多吃了几杯酒,难免胡言乱语。有些话当不得真,听过便忘了。你是个明白人,更莫要主动打听些不该知道的事,免得惹祸上身。”
楚寒雁立刻换上惯常的、柔顺怯懦的表情,微微低头:
“三哥教诲的是,寒雁记住了,定不敢忘。”
心中却是冷笑连连,此地无银三百两。 楚珮这般急切的制止与警告,反而更加证实了忘川之战与楚平之间,必定存在着某种不可告人的、阴暗的关联。
楚珮看着她这副低眉顺眼、逆来顺受的模样,心头那股因宴席间察觉到谢长飞对她投去关注而产生的不悦与微妙嫉妒,才稍稍平息了些。
他走近两步,距离近得几乎能闻到她发间传来的、极淡的清雅香气,语气不自觉地放缓,带着一丝暧昧的暗示:
“五妹是聪明人,当知在这深宅大院之中,什么人该亲近,什么人……又该保持距离,才是明哲保身之道。” 他的话意有所指,目光在她脸上流连。
楚寒雁心中厌恶之感更甚,面上却适时地飞起两抹红霞,眼神慌乱地避开他的注视,声音细弱带着些许无措:
“三、三哥的话……寒雁愚钝,听不太明白……若是三哥没有其他吩咐,寒雁……寒雁便不送了。”
她做出欲要送客的姿态,那副如同受惊小鹿般惶惑不安、又带着几分羞涩的模样,反而更加激起了楚珮内心那种想要将她掌控、征服的欲望。
看着楚珮终于心满意足、步履轻快离开的背影,楚寒雁缓缓直起身,用帕子轻轻擦拭着指尖,仿佛要拂去什么不洁之物。
一个贪婪愚蠢,一个虚伪好色。楚平,你的好儿子们,还真是将你的‘优点’继承得淋漓尽致。
谢长飞身上背负的仇恨,楚平极力掩盖的秘密,楚珮勃勃的野心,楚怀这张毫无遮拦的快嘴……
很好。 楚寒雁走到窗边,望着庭院中沉沉的夜色,眼中闪过一丝冷冽的锋芒。所有的线头,都已开始浮出水面。这场戏,越来越有意思了。
谢长飞的出现,恰似一颗投入古井的石子,在相府看似平静无波的水面下,激荡起层层隐秘的涟漪。
他带来的不仅是边关的风尘,更是一种与这锦绣牢笼格格不入的锐利气息,以及——关于“忘川之战”那令人心悸的线索。楚寒雁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原本按部就班的复仇计划,被注入了一个充满危险,却也可能是巨大机遇的变数。
忘川之战,谢家的血海深仇,楚平讳莫如深的态度……这些碎片在她脑中纠缠、碰撞,形成一团浓得化不开的迷雾。
直觉告诉她,这迷雾深处,或许就藏着能彻底击垮楚平的致命秘密。而要拨开这迷雾,她需要更精准、更深入的情报,这离不开她手中最隐秘的力量——“午夜飞”。
几日后的深夜,万籁俱寂。听雪轩内烛火早已熄灭,唯有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模糊的光斑。
楚寒雁并未入睡,她换上了一身便于行动的深色窄袖衣裙,墨发用一根简单的木簪绾起,静静坐在窗边的暗影里,仿佛一尊融入夜色的雕像,唯有那双眸子,在黑暗中闪烁着冷静而专注的光芒。
她在等待。
更漏滴答,时间在寂静中流淌。直到远处传来三更梆子沉闷的回响,一道几乎与浓稠夜色完全融为一体的黑影,如一片轻盈的羽毛,悄无声息地翻过听雪轩不算太高的院墙,落地时如猫儿般灵巧,未发出一丝声响。来人同样一身利落的夜行衣,体态纤细矫健,脸上覆着半张光润的白玉面具,遮住了上半张脸,只露出线条优美的下颌和一双沉静如深潭、却又锐利如鹰隼的眼眸。
“小姐。”
来人开口,声音刻意压低,是清冽的女子声线,在这静夜中显得格外清晰。她便是“午夜飞”组织的实际掌控者,楚寒雁唯一可以完全信赖的挚友,江湖人称“玉面神”的汀白。
“来了。”
楚寒雁起身,没有多余的寒暄,两人默契地一前一后走入内室。
典路与典荷则如同两道幽灵,无声地隐没在门外的阴影中,耳听八方,警惕着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动静。
内室并未点灯,只有微弱的月光提供些许照明。楚寒雁直接问道:“谢长飞的底细,查得如何?”
汀白抬手,轻轻摘下面具,露出一张清秀中带着几分疏离与英气的脸庞。她目光沉静,语速平稳而清晰:
“谢长飞,年二十二,其父谢云长,曾是威震边关的将领;母亲苦荷,据查证乃是西域小国进贡的医女,精通药理,后嫁与谢云长为妻。十二年前的忘川之战,谢云长夫妇皆不幸殉国,尸骨无存。
彼时谢长飞年仅十五,由远房叔父抚养长大,三年后投身军旅,从最低等的士卒做起,凭借军功累升至骁骑将军,深受当今陛下赏识。
他此次回京,明面是述职受赏,暗地里,我们的人发现他一直在不动声色地调查当年忘川之战的幸存者、退役老兵,并试图调阅相关的兵部存档卷宗。他的动作非常谨慎隐蔽,但瞒不过我们布下的网。”
楚寒雁纤细的指尖在身旁的桌面上有节奏地轻轻叩击着,发出细微的声响,显示着她正在飞速思考。
“重点查两点:其一,他父母,尤其是谢云长,与楚平在过去是否有过恩怨,或是利益冲突;其二,当年忘川之战的整个决策过程,特别是军情传递、兵力部署,是否存在异常或被篡改的痕迹。楚平在其中,究竟扮演了什么角色。”
“明白。这两条线我们已经加派人手在跟进,”
汀白答道,随即话锋一转,语气微沉,“不过,小姐,府内这边也不安宁。宁媛那边似乎没闲着,我们截获的消息显示,她暗中买通了京城南市几个有名的地痞混混,出手颇为阔绰,目标似乎是……想在您下次外出时,设计败坏您的名节。”
楚寒雁眼中寒光一闪,如同冰刃出鞘:“具体计划?”
“三日后,王青云按惯例可能会带府中几位小姐去城外的观音庙上香祈福。宁媛安排的人,会伪装成逃难的流民,埋伏在回程途中相对僻静的路段。待您的马车经过时,他们会故意冲撞出来,制造混乱场面,然后趁机……或是散布污蔑您清誉的谣言,或是试图扯坏您的衣物,让您当众出丑。”
汀白的声音里也带上了一丝冷意。
“呵,”
楚寒雁唇边逸出一声极轻的冷笑,在昏暗的光线下,那笑容带着几分讥诮与冰寒,
“手段还是这般上不得台面,一如既往的下作。既然她主动出手了,我们若不好好‘配合’,岂不是辜负了她这番‘心意’?”她微微倾身,向汀白低声吩咐了几句,语速快而清晰,每一个步骤都安排得周密严谨。
汀白认真听着,不时微微点头,眼中流露出心领神会的光芒:
“明白。我会亲自安排可靠的人手,确保一切发生得‘恰到好处’,既化解危机,也不会留下任何与我们相关的痕迹。”
三日后,观音庙上香之行一切顺利。香烟缭绕中,楚寒雁跟在王青云和楚飞雁身后,姿态恭顺,神情平和,仿佛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相府小姐。
唯有在无人注意的角落,她的眼神会与扮作普通香客的汀白有瞬间的交汇,一切尽在不言中。
回程时,马车辘辘,行至一段两旁林木渐密、人烟相对稀少的道路。突然,从斜刺里的树丛中,猛地冲出几个衣衫褴褛、满面污垢的汉子,他们眼神浑浊,口中发出不干不净的吆喝与怪笑,目标明确,直直地朝着队伍中楚寒雁所乘的那辆马车扑撞过来!
“吁——!”车夫大惊失色,慌忙死死勒住缰绳,马儿受惊,发出一声长嘶,马车剧烈地颠簸了一下。现场顿时一片混乱,侍女们的惊呼声响起。前面王青云和楚飞雁的马车也停了下来,车帘猛地被掀开,露出两张带着惊愕与不悦的脸。
就在那几个汉子即将扑到马车跟前,脏污的手几乎要触碰到垂下的车帘,口中污言秽语愈发不堪入耳的瞬间——
“咻!咻!咻!”
数道细微得几乎难以察觉的破空之声,从道路另一侧的密林中疾射而出!下一刻,那几个气势汹汹的汉子仿佛同时被无形的力量击中膝盖,惨叫声骤然响起,一个个如同被砍断的木桩般,齐刷刷地跪倒在地,抱着瞬间失去力气的腿,发出杀猪般的哀嚎,再也无法前进半分。
几乎是同一时间,一队穿着普通粗布衣服、看似是附近农户或行商模样的人,“恰好”从后方快步赶来。
他们行动迅捷如风,眼神锐利沉稳,三两下就用随身携带的麻绳将那几个倒地哀嚎的“流民”结实实地捆缚起来,动作干净利落,显然是训练有素。为首一名面容朴实、眼神却精光内敛的汉子,对着王青云马车方向抱拳拱手,声音洪亮:
“夫人受惊了!光天化日之下,这几个泼皮无赖竟敢冲撞相府车驾,行迹可疑!我等路见不平,这就将他们扭送官府,严加查办!”
整个过程从发生到结束,不过短短十几息的时间,快得让人眼花缭乱。楚寒雁乘坐的马车帘子甚至都未曾晃动一下,仿佛外面的一切骚乱都与她无关。
王青云惊魂未定,扶着嬷嬷的手,脸色有些发白,连忙隔着车帘道谢:“有劳诸位壮士,相府必有重谢。”
而另一辆马车上的楚飞雁,看着那群被迅速拖走、还在不住哀嚎的地痞,又看看楚寒雁那辆安然无恙、仿佛什么事都未曾发生的马车,脸色瞬间铁青,指甲深深地掐进了掌心的软肉里,几乎要掐出血来。她明明……明明一切都安排好了!怎么会变成这样?!
回到听雪轩,关上房门,典荷终于忍不住,压低声音笑道:“小姐,您没看到四小姐当时那张脸,一阵青一阵白,都快气得扭曲了!汀白姑娘安排的人手真是厉害,出手精准,善后也干净利落!”
楚寒雁神色却依旧平静无波,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潜在危机的并非自己。
她缓步走到妆台前,对着那面光亮的铜镜,抬手,缓缓卸下发间那枚素银簪子,动作优雅从容。
“午夜飞,”
她看着镜中自己那双冷静得近乎淡漠的眼睛,语气平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是我的眼睛,也是我的利爪。”
镜中的影像仿佛与她对话,“宁媛自以为躲在暗处,便能肆意妄为。她却不知,从她起心动念的那一刻起,她的一举一动,早已暴露在我的注视之下。”
这仅仅是一次牛刀小试,一次小小的警告。 很快,所有人都会明白,谁,才是潜伏在这片黑暗之中,真正的捕猎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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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满,这个名字曾如最璀璨的星辰,照亮过京城丁香居的夜空。她并非只有倾国之貌,更兼棋书画艺无所不精,尤其一手七弦琴,能引百鸟徘徊。
然而,她与当时尚是吏部侍郎门生的楚平相遇,并非才子佳人的命运邂逅,而是楚平处心积虑布下的一步棋。
他看中的,不仅是夏满绝色的皮囊,更是她周旋于王公贵胄之间时,那能窥探到无数隐秘消息的独特位置,以及她那份远超寻常女子的玲珑心窍与过人智慧。
楚平以翩翩浊世佳公子、深情不渝的姿态出现,极尽温柔体贴,许下海誓山盟,轻易便俘获了夏满一颗渴望真情的芳心。
在他有意无意的引导和“需要帮助”的诉苦下,深陷情网的夏满,开始利用自己的影响力和人脉,为他窃取政敌的机密文书,在权贵圈中散布对他有利的言论,甚至不惜冒险,为他做一些见不得光的勾当,清除仕途上的障碍。
她成了他藏在锦绣华服之下、阴影之中最锋利也最隐秘的一把刀,助他在派系倾轧的腥风血雨中,一步步向上攀爬。
然而,当楚平终于攀上了当时权倾朝野的太师之女王青云这根高枝后,曾被他视若珍宝、助他良多的夏满,便成了他光辉履历上必须彻底抹去的污点。
他不再是那个需要借助风月场消息和非常手段的穷侍郎,他是即将迎娶贵女、前途无量的乘龙快婿。
楚平的凉薄与恶毒,在此时显露无疑。
他并未简单地给一笔钱将夏满打发走。而是先信誓旦旦地欺骗她,称娶王青云是受家族和太师势力所迫,是不得已的权宜之计,心中所爱唯有她一人,让她暂且安心做外室,等待他日后设法安排。彼时夏满已怀有身孕,沉浸在对未来虚幻幸福的憧憬中,信了他的鬼话。
然而,就在夏满临盆前夕,楚平的真面目彻底暴露。他派人深夜闯入夏满藏身的别院,强行搜掠,夺走了她珍藏的所有与他往来的书信、他赠予的信物、以及任何能证明他们关系、记录她为他所做之事的证据。
夏满从睡梦中惊醒,拼死抵抗,护着即将出生的孩子,可她一个弱质女流,又如何敌得过如狼似虎的家丁?楚平亲自现身,一改往日的温情脉脉,面目冰冷而狰狞,如同看着一件毫无价值的废弃物。
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因生产和惊吓而虚弱不堪、冷汗涔涔的夏满,声音冷酷得没有一丝温度:
“夏满,你不过一介风尘女子,迎来送往,伺候过不知多少男人。若非当初看你还有些许利用价值,我岂会与你虚与委蛇?如今你我情分已尽,念在你曾尽心‘服侍’过我,赏你一条生路。带着这个孽种,立刻滚出京城!若敢在外胡言乱语半句,或让这孩子日后出现在我面前,休怪我无情,让你们母女……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这世上!”
他甚至没有去看一眼襁褓中那个刚刚降临人世、与他血脉相连的女儿。
原来,过往的一切温情软语、海誓山盟,全是精心设计的利用和毫无真心的表演。
他榨干了她所有的价值后,便像丢弃一块肮脏的抹布般将她抛弃,并且还要踩上一脚,夺走她一切可能反抗或揭露真相的依凭,甚至以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