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时殿宇的烛火晃了第三十七次,林渊还坐在石床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自己的手腕。
苏清雪端着温好的药进来时,他正盯着墙上映出的影子发呆——那影子旁,隐约浮着一道淡金色的钟纹,像被揉碎的月光。
“林渊?”她轻声唤,将药碗放在案头。
林渊没有回头。他的声音很轻,像落在花瓣上的雪:“你是谁?”
苏清雪的手猛地顿住。药碗里的药汁溅出来,烫在她的手背上,她却浑然不觉。
“我是清雪啊……”她的声音发颤,“昨天我们还一起去了西山谷,一起封印了血影使……你忘了吗?”
林渊转过脸。他的眼睛里没有熟悉的温度,像两汪深不见底的寒潭:“清雪?没听说过这个名字。你是谁?为什么在我房间里?”
苏清雪的眼泪砸在裙角。她扑过去抓住林渊的手,却被他本能地挣开——不是抗拒,是真的不认识。
“疼……”林渊皱着眉抽回手,“你干什么?”
这一刻,苏清雪终于看清了他眼底的东西:不是伪装,是真正的、彻头彻尾的遗忘。
殿外突然刮起一阵阴风。
烛火瞬间熄灭,黑暗中传来一道粘稠的、像无数冤魂揉在一起的低语:“忘了她……忘了守钟的使命……忘了所有痛苦……你只是林渊,一个普通的、自由的弟子……多好……”
是血影使!
苏清雪猛地擦干眼泪,抓起案头的罗盘——指针疯狂旋转,最终指向林渊的眉心!
“它在你识海里!”她厉喝,“摄魂术!它在啃食你的记忆!”
林渊的瞳孔骤缩。他抱着头,蹲在地上,发出痛苦的呻吟:“好多声音……好多画面……我分不清哪个是真的……”
那些声音是真的:祖父临终前的嘱托,苏清雪熬药时的侧脸,玄机子讲混沌钟的传说,还有自己握着钟心发誓“要守护到最后”的声音……
那些画面也是真的:但他突然觉得,那些都是别人的故事,和他无关。
“不……”他抓住苏清雪的衣角,指甲掐进她的手腕,“我好像……认识你……但你到底是谁?”
苏清雪的心脏像被刀绞。她知道,血影使的摄魂术不是物理攻击,是直接撕裂识海的羁绊——它在抹除林渊关于“苏清雪”的所有记忆,抹除他作为“守钟人”的使命,让他变回一个“普通人”。
“我是你的命定之人!”她冲着黑暗大吼,双手结印,林家血脉之力化作千万道金色丝线,顺着她和林渊的手腕链接,涌进他的识海!
这些丝线是她的记忆:是小时候在林家祠堂,祖母说“清雪,你是守护者的血脉”;是第一次见到林渊,他拿着半块残钟,眼睛亮得像星星;是西山谷里,两人背靠背对抗怨魂,他说“我不会让你有事”;是刚才,他迷茫地问“你是谁”时,她心痛得快要死掉的表情……
“林渊!看着我!”她在识海里喊,“这些都是我们的记忆!是我们的羁绊!你不能忘!”
林渊的识海里,那些金色丝线像一把把钥匙,插进混乱的记忆碎片里。他看到了:
——苏清雪在银杏树下熬药,蒸汽模糊了她的脸,却模糊不了他心里的温暖;
——苏清雪替他挡下血影使的鞭影,嘴角流血,却笑着说“我没事”;
——苏清雪握着他的手,说“就算你忘了,我也会帮你记得”……
这些画面像潮水般涌回来,林渊抱着头,痛苦地喊:“够了!我不要再记起来!好疼!”
“疼也要记!”苏清雪的声音穿透识海的黑暗,“你是林渊!是守钟人!是我要用一辈子守护的人!”
她的血脉之力在燃烧。苏清雪的脸色变得苍白,嘴角溢出鲜血——她在用自己的生命力,喂养血脉,维持和林渊的链接。
终于,林渊的识海里,那些属于“林渊”的记忆占了上风。他睁开眼,看到苏清雪倒在他脚边,嘴角挂着血,眼神却亮得像星子。
“清雪……”他扑过去,抱住她,“我记起来了……我都记起来了……”
苏清雪笑了,伸手擦去他的眼泪:“傻瓜,你终于回来了。”
殿外的阴风停了。
血影使的低语再次响起,带着阴毒的笑意:“没用的……记忆的裂痕已经种下……下次,我会让你忘记所有……包括她……”
林渊抱着苏清雪,听着黑暗中的笑声,浑身发抖。他摸着自己的眉心,那里还残留着摄魂术的余韵——他知道,有些记忆,再也找不回来了。
比如,祖父的脸,他刚才拼命想,却只想起一个模糊的轮廓;
比如,混沌钟的来历,他记得是祖父传给他的,却忘了祖父为什么要传给他;
甚至,他刚才抱着苏清雪时,突然觉得她的脸有点陌生,像很久没见的老朋友……
“清雪……”他轻声说,“我们会一直在一起吗?”
苏清雪捧着他的脸,认真地点头:“会的。就算你忘了,我也会帮你记得。就算全世界都忘了你,我也会站在你身边,说‘我是清雪,你的守护者’。”
林渊笑了,却笑得比哭还难看。
他知道,血影使的话不是威胁。
记忆的裂痕,一旦种下,就会慢慢扩大。
总有一天,他会彻底忘记她,忘记使命,变成一个陌生人。
而他能做的,只有紧紧抱着她,在黑暗里,等着下一场风暴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