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内的血腥气被清理干净,但那股无形的肃杀却沉淀下来,比以往更加浓重。乌玄铁笼如同巨大的棺椁,囚禁着生机与死意交织的躯体。
泠音靠在笼壁,左肩的阴寒与右肩的灼痛依旧如跗骨之蛆,但她的意识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明。
那碗被强行灌下的药汁,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她体内激荡起诡异的涟漪。吊命的药力强行催发着残存的生机,而乱神的毒性则如同蛛网,试图缠绕她的神智。
她在对抗。
用远超常人的意志,将那试图侵蚀意识的毒性一点点剥离、压制,如同在狂风暴雨中牢牢握住一盏将熄的灯。
同时,她敏锐地感知着那吊命药力在经脉中游走的轨迹——虽然微弱,虽然处处受制于琵琶钩和镣铐,但那轨迹,是流动的。
而流动,就意味着可能被引导,可能被利用。
更重要的发现,来自谢烬。
自从那日他怒而杀人,清理门户之后,他来刑帐的次数似乎减少了,但每次停留的时间却变长了。
他不再总是直接逼问军情,有时只是站在笼外,沉默地注视着她,目光深沉如渊,带着一种近乎解剖般的审视。有时,他会突然出手,或隔空以阴寒真气刺激她旧伤,或以纯阳内力炙烤她经脉,变换不定,毫无规律。
泠音起初只是被动承受,用全部的意志去抵抗那足以让人发疯的痛苦。但渐渐地,她开始分出一丝心神,去“听”。
不是用耳朵,而是用身体,用那被反复折磨、变得异常敏感的神经,去倾听萧彻真气外放时,那极其细微的、属于他独门内功的运行韵律。
雄厚,刚猛,至阳至烈。这是她早已知道的。
但在那雄浑之下,在他真气转换、属性交替的瞬间,总会有一丝极其短暂、几乎无法捕捉的凝滞。如同奔涌的大江在拐弯处,总会激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漩涡。
这凝滞,就是破绽。是她之前踢中他掌心时感受到的,两种属性真气碰撞产生的相互侵蚀,在他自身运转时,也同样存在,只是被他控制得极好,微乎其微。
她像最耐心的猎人,在无尽的痛苦中,捕捉着那一闪而逝的微光。
一日,谢烬再次到来。他并未直接动用刑罚,而是屏退了左右,独自站在笼前。帐内只剩下他们两人,以及长明灯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
他忽然抬起手,并未指向泠音,而是虚空一划。一股灼热的纯阳真气如同无形的利刃,割裂空气,带着灼人的气息,在笼外的空地上留下了一道焦黑的痕迹。
然后,他手势一变,至阳真气骤然收敛,转为一股阴寒刺骨的气息,同样虚空一划,地面瞬间凝结出一层薄薄的白霜。
他在演练。或者说,他在向她展示力量,施加无形的压力。
泠音阖着眼,仿佛沉睡。但她的全部感知,都凝聚在那真气转换的瞬间。
就是那里!
至阳转阴寒的刹那,那凝滞,比之前任何一次她感受到的都要明显一丝!虽然依旧短暂得如同错觉,但她抓住了!
谢烬收起手势,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一种冰冷的探究。“看够了?”
泠音缓缓睁眼,琉璃般的眸子对上他的,里面没有恐惧,没有愤怒,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湖。她开口,声音因干渴和虚弱而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阳极生阴……转换间……有隙可乘……”
谢烬的瞳孔骤然收缩!周身气息瞬间变得危险无比,如同即将扑食的猛虎。他猛地向前一步,几乎要撞上铁笼,声音低沉如同闷雷:“你说什么?”
泠音却像是没看到他骤然爆发的杀气,反而极其缓慢地,扯出一个极淡、极冷的笑容,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嘲弄:
“你的功法……霸道刚猛……可惜……刚极易折……”
“闭嘴!”谢烬低吼,眼中风暴汇聚,杀意几乎凝成实质。他从未想过,自己功法的细微破绽,竟会被一个身陷囹圄的囚徒,在承受无尽折磨的情况下窥破!
泠音无视他的怒火,继续用那气若游丝却字字诛心的声音说道:“你想……用我……磨砺你的……转换?”
她微微偏头,冰封的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属于猎手的锐光:“小心……玩火自焚……”
谢烬死死盯着她,胸膛微微起伏。帐内的空气凝固得如同铁板。许久,他周身的杀意缓缓收敛,重新变回那座深不可测的冰山。
“聒噪。”他冷冷吐出两个字,转身便走。
这一次,他的脚步,似乎比平时快了一丝。
帐帘落下。
囚笼内,泠音重新阖上眼。
被镣铐锁住的手指,在身下干草中,极其稳定地,划下了一个新的符号——一个代表“阳”与“阴”交缠,中间有一点微小空隙的图形。
窥隙寻芒,于无声处听惊雷。
她的恢复,不在于立刻挣脱锁链,而在于这每一点对敌人、对自身、对这绝境更深的认知与计算。
这场较量,才刚刚开始。